沈一贯随后也题:臣恭克近辅,久隔天颜,幸逢临御之辰实,切瞻依之念请,得如万历三年,辽东献俘例扈从登楼于未行礼之前,得赐面对一二,昭君臣泰交之盛。
朱翊钧考虑许久,还是给了批复:免扈从,照常随班行礼。
沈一贯趁热打铁,再次进言:臣查得万历二十年宁夏献俘时,曾颁诏天下咸使闻知。自东倭发难已经七载,征师索饷远迩,震动夷狄盗贼,莫不生心。今既荡平宜告天下以昭,圣武神威之盛从之。
朱翊钧准了,随后谕旨礼部,东倭荡平宜昭天下,其择日具仪来行。
两天后,礼部上献俘仪注,朱翊钧则再下诏,御楼行礼如前拟定,但免御门。
到了万历二十七年,润四月,丙戌日。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照亮紫禁城,午门城楼便响起雄浑而悠远的鼓声,三严之后,文武百官肃立于午门之下。
朱翊钧穿戴龙衮,头戴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准备登上步辇,这步辇是大红罗冒顶,垂以黄罗如意云缘条,四周施以黄绮沥水三层,每层百三十二层,间绣五彩云龙纹。
仪仗前有大乐导驾,其后是各色伞盖、旗帜、长扇等。朱翊钧登上步辇,鼓吹、大乐同响,由中门中道行……待到午门楼,升座,乐曲又换成《万岁乐》——雨顺风调升平事,万万年山河社稷,八方四面干戈息,庆龙虎风云会。
乐止,午门下文武百官行礼,山呼万岁。礼毕,内官宣《平倭诏》,以昭告天下。
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吾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观?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悉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必尽弁服,用澄海波。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如高山,氛祲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糜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秀政等六十一人,弃尸藁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己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雕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
咨尔多方!宜悉朕意。
颁诏完毕,接受总督刑玠等所献俘六十一人,付所司正法,百官致词称贺。同日,又遣公徐文璧、侯陈良弼、驸马都尉许从诚等人,祭告郊、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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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属于东征凯旋的将士。
但有一人,或许人们已将他忘记了,曾经的兵部尚书——石星,如今的他依然身陷刑部大牢。
刑部在城西,衙门是坐西向东,衙门的西南角和西北角都设有大牢。
石星并不知道他是在西北角还是西南角的大牢里,此刻他躺在铺满杂草的木板上,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动弹。身上盖着厚厚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烂棉被。四月这天气,已经盖不住棉被了,但牢房里阴暗湿冷,石星那把孱弱的身子骨儿,受不住这样的阴气。
一头乱如杂草的花白头发,盖住了脏污而暴瘦的脸颊,干裂起皮的嘴唇偶尔会动一下,仿佛在呼唤,但他始终紧闭双目。
牢房里飘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是狱卒在巡视牢房。
“知道吗,昨儿东征大将军凯旋,陛下亲临午门迎接,还发了《平倭诏》昭告天下呢,说咱大明打了打胜仗!”
“是么?那些大将军是不是都骑高头大马,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
“那可不!”
“诶哟,可羡慕死人了……想当年老子也曾考过武举,只可惜……”
声音还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可惜……”石星那干枯的嘴巴一张一翕,半晌,眼角已滑下两行浑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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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朝鲜使团即将回国。
从二月下旬,使臣就坚持不懈地向萧大亨‘诉苦’——其实李恒福觉得自己可能都要绝望了,屡次三番的恳请:陪臣之来,专为辩诬,而辩诬之议则咨文内不载,异时国王只知圣旨与大部咨意,未知满朝诸老爷公同会议之盛,前后首末,何以遥度。而今此移咨名虽为辩释,但会议之原本不得带去,则似未尽详也……还望老爷即将前项论议添入填书,则前后详尽,首尾明白,回国之日,国王必应刊入刷版,晓谕一国臣民,以为后世之昭典。
没有敕谕,不能带会议原本,那填入书中总好了吧?萧大亨说,二月初五会议就是你国辨物事情,议本是上了,但圣旨未下,后三本会议则不是辩诬。只因你们奏本,圣旨久未批下之意,本部于后议中带上,而圣旨亦于此议中带下,故文书之体自然如此——好,他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他还说:使臣之禀事,效果极好,但移咨之内则行文之体,不可填入,然满朝老爷既知你国忠顺朝廷,礼仪藩邦,国王奏事,件件老实,天朝辩释,又件件明白,圣天子既明见万里,洞烛无蕴,前项会议之添不添,不打紧,多官之论议如此,皇上之特许如此,何必咨内添入一笔后方为明白呢——何尝又不是漂亮话,于解决问题有益吗?
不过最后倒是承诺了:然你意如此,我当另写别纸以给之,后日勘合之时,你当讨去回报国王,就当你国仰体圣天子字小德意,晓谕谕臣民,自今以后,务尽臣子之本分。
“唉,”李恒福也不知道这俩月来,到底叹了多少声?明日即将启程,可萧老爷的承诺还未兑现呢。走之前,定向他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