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两鬓斑白,容颜憔悴的皇后愣住了,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襄襄,你这是……你要逼宫?”
不然,这大半夜的,宫中兴兵,算是怎么回事?
卫襄回头望了一眼还没有喧哗起来的内殿,眼底容色如墨深沉:
“不,我只是要让那些不该痴心妄想的人,永远都不能再痴心妄想!”
一个时辰以后,刚刚喧哗了一场的大周皇宫,再次陷入死寂。
唯有无极殿的灯火,彻夜通明。
年过五旬的皇后坐在龙床边,已经布满了皱纹与斑点的手指缓缓地从丈夫脸上拂过,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似有痛恨,却隐约带着久违的柔情。
忽然抬头间瞧见身后静默站立的少女,皇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襄襄……我,我很多年没见皇上睡得这样好了……”
她年纪大了,色衰爱驰,皇帝已经有很多年不与她同寝了。
“那就让皇上好好地睡一觉吧。”
卫襄回答得波澜不惊。
圣德皇帝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求得蓬莱的仙丹吗?这颗“梦香甜”想必他吃得很舒心,这一觉,睡得更舒心。
皇后点点头,眼神终于凝注在了自己的外甥女身上。
眼前一身浅黄色衣裙的少女,形容明明还是那个她一手宠大的孩子,可又让她有一种荒诞的陌生之感。
虽说身为卫国公府二小姐,又在蓬莱门下修行了三年,襄襄是该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可今晚的事情——
毫不犹豫对她道出实情,拿着她的手谕召集近卫,封锁无极殿,将皇帝从暗室里弄出来,然后再平静地让人去召太医,将这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就算是她亲生的太子,都未必有这份胆量和果决啊!
皇后心口莫名地有些跳,她转头为沉睡的皇帝掖了掖被角,掩饰了过去,才站起身,拉着卫襄的手到一边的矮榻上坐下。
“你就这样……你不怕我不给你调兵的手令吗?”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襄襄,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卫襄看着冷静下来依旧雍容端方的皇后,笑容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无邪:
“那是因为我知道,除了太子表哥,姨母最疼爱的人,就是襄襄啊,一直以来,襄襄想要什么,姨母不会不给。”
这样的笑容带着少女天真的语气,让皇后心中陡然一酸。
她在这深宫里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后,从恩宠无限到君恩断绝,经历了无数风雨,护住了自己和儿子,却也让所有人对她心存忌惮。
就连母子之间,也未必能做到如眼前这个孩子对她一般毫无保留地信任。
皇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
“襄襄,你能及时悬崖勒马,甚至,见机不对,先下手为强……姨母很欣慰。不过,他之前对你那样——礼遇,若是此时醒来,只怕会恼羞成怒,你先去东宫你姐姐那里避一避,这边我来应付。”
礼遇?那不仅仅是礼遇,那根本就是卑微的乞求。
皇后说得一点错没有,皇帝之前对她恭敬卑微,是因为有所求,一旦她给不了长生之法,圣德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常人更凶狠的报复。
卫襄心里沉吟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着皇后:
“姨母,其实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您,会不会怪我?”
虽然圣德皇帝是个混账,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姨母的心里,未必能放得下他。
皇后神色微怔,半晌才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很多年前,我就想过的……纵然我和他,少年夫妻,可那些情意,早就被他磨没了。若是以后,他都这么安静地躺着,我想什么时候来看他,就什么时候来看看他,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卫襄略略放宽心,站起身跟皇后告辞:
“既然如此,那还请姨母早做打算。此时夜深了,我就不去东宫打扰姐姐了,免得引起是非,还是出宫回家比较稳妥。”
皇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应了:
“我们的襄襄怎么忽然间就懂事了?不过你能考虑这些,也好。拿着我的手令先出宫回家,好歹让你娘先放心再说。其他的,交给姨母就好。”
卫襄深深地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告退出了无极殿。
站在门口,她悄悄地回头望了一眼,皇后正眼神缥缈地望着龙床的方向,身影寂寞而凄凉。
卫襄无声地转过头,向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很想在这个时候留下来,陪着这个荣华半生,却也煎熬半生的女人。
可她此时,决不能再出现在宫中。
至于东宫,姐姐此时肯定不在东宫。
大周的皇宫宫阙千重,华美不似人间,大周的长安城,更是夜火斑斓,彻夜通明,宛若天上星河。
卫襄走在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上,望了一眼出现在她面前的煌煌盛世,裙踞在长安城的秋风中轻快地飘摇。
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着暗处呼唤了几声:
“小花?小花你在不在?喵,喵喵?”
回应她的,只有愈加空寂的夜色。
卫襄轻叹了一声,不再心存侥幸地纠结。
这个时候,小花还不知道在哪里,或许,还是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呢。
是的,关于那一瞬间“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恍惚,她已然清醒而明白。
她是十七岁的卫襄,她在八十三年前大周的长安城。
她要,逆天改命。
“啪!”
雄心壮志的卫襄甫一踏进卫国公府的大门,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