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四月九日
千秋路站的抵抗火力大大低于总司令部以及所有前线士兵的预期。手持防爆盾牌的林苏卫先锋只挡了零星几枪,透过透明的盾牌,他们看到共荣集团的士兵在边打边跑,在接战一开始就基本撤出了千秋路站三号线的月台。
林苏卫和国防军的士兵按照训练过的姿势稳步前进——第一列士兵仍将防爆盾对准前方,而第三列的士兵则将防爆盾举过头顶。他们以这样好似古罗马军团列阵抵御箭雨的姿势通过了前往上层的阶梯。
“该死,这里漆黑一片,共荣集团的人把灯都灭了。”林苏卫的士兵说。
“确保楼梯口的安全,用手电筒小心检查每一处角落。”林苏卫队长说。
千秋路站的地砖上还残留着上次战斗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反胃的气息。来到上层的那名带着眼镜的瘦弱国防军士兵通过别人的手电筒光芒看到了堆在车站一角的尸堆,随即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下——他庆幸自己在行军开始前没有吃什么东西。那些遗体是上次战斗的死难者。
“朱仝,我觉得这里的情况不对劲。从刚才开始,上层只有零星几个敌人躲在柱子后面朝我们开火,总数绝不超过十个,现在他们都后撤到八号线的月台那里了。”林苏卫队长说。
“的确,如果共荣集团打算死守千秋路,会在隧道口就布设重火力阻拦我们,现在他们的表现好像是故意让我们进入千秋路站。而且八号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如果金都尔曼站的友军察觉到了共荣集团撤军,也该派出部队过来了。这静寂令人颇不自在,我讨厌这种感觉。”朱仝说。
“我们该向司令部回报这个情况。”
“嗯,我们得提高警惕,最好把每一个房间都搜索一遍,在那之前先别让大部队上来。我会带着长山卫检查上层。”朱仝说。
“那么我带着林苏卫到八号线月台进行追击。”
两位队长商量完毕,通过无线电向后续部队进行了情况通报。国防军大部队和金风卫开始在三号线月台待命,雪龙卫和巽阳卫的队员盯住通往共荣集团控制下的丰原古城车站方向的隧道,也就是千秋路南部隧道。帕斯卡觉得雪龙卫和巽阳卫的队长之所以不肯让金风卫的队员一起把守南边的隧道,一定有他们不信任浦河这个年轻队长的能力的因素。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站内帮助国防军安装照明设备吧。”浦河信繁说。
巽阳卫的士兵在五大特遣队中最具特色,因为他们的队长规定队员们必须戴红帽子或者红头巾,不论是棒球帽、鸭舌帽还是贝雷帽,只要让脑袋顶上带点红就可以。在千秋路站沦陷前,巽阳卫的部分队员也和明萩所在的金风卫小队一起在八号线执行任务。明蕗在巽阳卫的队伍中来回扫视,没有找到那个平时总是和明萩走的很近的男人。
“如果怀阳也在金都尔曼站的话,他一定会尽力保护姐姐的。”明蕗心想,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了一丝宽慰。巽阳卫中一位叫怀阳的小伙子正在追求明萩,由于他的行为比较大胆,就连明蕗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这一点。
早些时候,明蕗打算不计一切穿越千秋路站到金都尔曼站去,即便是现在,她也更想跟随林苏卫的队员们前往八号线,而不是留在三号线的月台。不过脑子里想归想,她并没有付诸行动,也没有对浦河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私情扰乱了整个作战部署。而且从千秋路站并没有多少敌人这一点来看,事情似乎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反击部队马上就能恢复和八号线友军的联系。
“明蕗,你在听吗?你和帕斯卡盯紧那扇门,一定要盯紧,有异常的声响及时通过无线电报告。我们不能在专注眼前的时候忽略掉侧后方的危险。”
明蕗服从了浦河下达的指令,但她和其余所有金风卫队员一样都不明白这个命令的用意,更不明白那扇不起眼的、似乎有几十年没有打开过的金属门后有什么东西。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地铁系统就是画在给市民看的线路图上的那些点与线,甚至只是个一维的东西,只有前与后,没有左右和上下。
“丰原古城那个方向没有一点儿声音,真是难以置信,好似共荣集团的人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全部蒸发了。”帕斯卡小声地嘟囔着。
明蕗和帕斯卡还没开始警戒,从上层传来的几声轰隆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急促枪响划破了令人不安的死寂空气。取代士兵们内心忐忑的是对敌人的伏击没有任何准备的恐惧。
“妈的,什么情况?上层果然有敌人吗?”雪龙卫的队长说。
“南边也有声音传来了,似乎是轨道车的声音,准备迎敌!”戴着红色贝雷帽的巽阳卫队长吴天培说。
“拿起枪准备战斗,被吓傻了?”帕斯卡用枪托捅了一下坐在地上的国防军士兵。说罢,只见一名国防军士兵浑身是血经由楼梯从上层滚到了三号线的月台,这样的场面极大地削弱了在下层待命的国防军士兵的士气,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敢到上层去。
上层的枪响愈演愈烈,呐喊、辱骂和哀嚎声中夹杂着求援的声音。有不少国防军士兵一边胡乱地放枪一边从楼梯处撤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士气会完全崩溃,演变为大溃败的。我们得上去支援他们!”帕斯卡对着浦河喊道。
“帕斯卡、阿秀、裕哥,拿起防爆盾。金风卫全体成员快速通过楼梯,支援长山卫和林苏卫,到达上层后寻找掩护!”浦河下达了命令。金风卫的勇敢前进多少给予了其他士兵鼓励。
在金风卫通过楼梯的时候,一枚土制炸弹从上面丢了下来,砸在了被举起的防爆盾上,随即弹到了下层并炸飞了两名国防军士兵。千秋路站上层已经变成了一场混战。
“这帮家伙拆下瓷砖然后凿开了墙,他们事先都藏到墙里了!”帕斯卡望着上层破损的墙壁说。
“他们人数不多,只要我们能冷静对敌就能一举消灭他们。看来国防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了。”浦河说。
国防军士兵在黑暗的伏击中陷入混乱,他们大多数人都难以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只是朝着四周胡乱开枪,有时从他们的步枪中射出的子弹会伤到自己人。在这些人中,明蕗注意到了缩在墙角的一名士兵,那名士兵就是之前她遇到过的戴眼镜的瘦士兵,他颤颤巍巍地抱着自己磨损的步枪,手电筒丢在一旁的地上,双腿直打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所幸没有敌人盯上他,也没人准备在转瞬即逝的一秒钟时间里用一发子弹剥夺他的生命。
“快过来,站起来和我们行动,隐蔽在我们的防爆盾后面,你继续缩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明蕗用尽全力将那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时她注意到了瘦士兵别在胸前的身份证,“你是叫屈子衿吧?你才二十一岁,还有许多能做的事情呢,可别死在这里了,用尽你全部的力气站起来!想想你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为了再见到星岛中心站一眼,你也要用尽全力站起来寻找生的希望!”
在安慰别人的时候,明蕗因为紧张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不仅是因为运动,明蕗还因为种种环境因素而心跳加速。那令人恐惧的环境是黑暗中枪口火花映射出的明暗分明的狰狞的人脸,是因为在封闭的室内而变得过分嘈杂的枪声。
枪声,四处都有枪声,四处都有枪声的回音。千秋路站的墙壁让枪声被多重放大,放大到令人的耳膜难以忍受,让人想要徒劳地撕破喉咙高喊尝试去压过这不断的枪声。连续不断的噪音令明蕗这样已经上过好几次战场的金风卫士兵都感到恐惧,更不要说它对一名显然是刚入伍的国防军士兵的精神的摧残会有多严重了。
子弹从浦河信繁的身边呼啸而过,四周都是敌人,四周也都是战友。浦河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战斗中,谁打开手电筒谁就是活靶子。他命令队员们把手电筒都关掉,分散开来保持移动。金风卫的主要任务是在黑暗中守住楼梯口,保证上层士兵的撤退路线。期间,几名共荣集团的士兵尝试夺回楼梯口,和金风卫展开了近距离的枪战和白刃战。帕斯卡用盾牌狠狠地击倒了一名来犯的敌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将那名士兵的头骨都敲碎了。
一滴液体滴到了浦河信繁的鼻尖上。那凉凉的且粘稠的感觉让信繁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滴液体既不是水也不是血。随着这滴液体带来的刺鼻气味涌入浦河的鼻腔,他顿感大事不妙。浦河借着周围步枪枪焰的灯光向头顶望去,越来越多的柴油正从漆黑的天花板上滴落下来。
“喂,朱仝,别开枪,是我们!”帕斯卡说。
“这帮畜生躲在墙里伏击我们,隐藏得可真妙。林苏卫的大部队被困在八号线的月台了,也有敌人从八号线的隧道里出现。”朱仝说。长山卫的士兵们没有陷入混乱,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互相掩护,各自向出现在视野中的敌人射击。
“我们必须带着国防军先撤回三号线重整队伍,再来歼灭伏兵队伍。”
“也许靠着我们三支特遣队就足以把这一小股伏兵歼灭了。这是什么鬼东西。”同样有一滴油滴到了朱仝的长胡子上。
“他们的袭击还没结束,不仅是伏兵,他们还打算放火!我们得撤回三号线!别管国防军了,我们得迅速撤离!”浦河信繁大喊。在还没察觉到头顶上方的异常的人听来,浦河的指示耐人寻味。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指令会严重影响…”朱仝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千秋路站都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