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靖闻言,连忙翻动着手中之书,待定睛一看,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还有,第八页的那首《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你的新城本却写作‘一衰烟雨任平生’,还有,第十五页的《临江仙更加离谱,‘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竟被你家印成了‘小船从此逝,苍海寄余生’,意境尽失啊,我粗粗看过,便发现此等错漏不下十余处……我素知司徒兄最爱东坡词,但是如此谬种流传,不免大煞风景,不如就收藏我这钱氏本吧,虽然用纸印工都不及你家,但毕竟占了一个准字,哈哈哈……”
听道钱辅仁的这番话,众人一阵骚动哗然。
司徒靖脸色涨的通红,快速翻动着新书,眼见汗下,身躯微微抖动,若不是婉儿在一旁搀扶,竟险些站立不稳。
钱辅仁看到司徒靖几近失态,一张胖脸上挂着一丝狞笑,更有得色,他将手中那本新书塞到了呆若木鸡的刘阿大怀中,随即扬长而去。
满院皆一脸尴尬的众人草草地散了。
刘阿大、李成、司徒婉儿等几人扶拥着司徒靖踉跄地走进北面的掌事堂。
一个多月未见,又有刚才突发一幕,魏来真为司徒靖的身体捏了一把汗,很想上前问候劝慰一番,可看到几人在屋内议事,他只是一个杂役,碍于身份不便入内,只好站在门外,相等司徒靖出来再施问候。
掌事堂房门虚掩。司徒靖勉强坐下,颤抖的身子平息了半天,又喝了几口水,才顺过气来。随即厉声斥责着刘阿大:
“钱辅仁老儿,真真羞煞我也!阿大,就是这一月我有病缠身,命你掌事,不想竟然如此轻忽草率,你究竟有无用心!”
说罢,又一阵猛咳。
上官婉儿紧声劝道:
“爷爷,您慢慢说,千万莫急啊!”
低头耷脑的刘阿大已有了哭腔,颤声道:
“这,这,这钱老板也硬是过分了,竟然欺上门来!千错万错,其责在我,老爷教训的极是,我自认罚薪一月以补损万一。老爷您千金贵体为要,切莫动气啊!”
“唉,罚你,罚你又有何用?钱辅仁就是这等气量偏狭,他钱氏书坊与我新城书局争斗,又岂是一天两天了。之前的牢狱之灾,我心知十有八九便是这厮暗中捣鬼。可这一次,确是我们自己不争气,竟将书印到如此不堪,生生给人家留下无数话口!”
司徒靖痛心疾首道,
“马上告知下去,这批三千册《苏子词选,已出货的,马上追回,连同尚未出货的一起尽行销毁,老夫宁可折费了这些银钱,也不能让众人看我新城书局的笑话,毁了我这三代传承的招牌啊!”
”是是是,一切都听老爷吩咐。不过咱家这撰师也的确让人头疼,个个文气十足,眼高于顶,稍有不快就信笔而为,有时还喝的酩酊大醉后干活,出这等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究竟如何是好呢!”
刘阿大诺诺道。
李梁也一脸铁青:
“是啊,老掌柜,这些个撰师确实太难管,不但平时对其他各工种颐指气使,若是有人提出异议,必定是遭他们的一顿抢白。前几日,我徒弟孙冬刻板时觉得有一字似乎有误,找了他们,没想到竟被一番羞辱,说我们雕版工不过是匠人苦力,识得什么字,没资格挑他们的错,双方争吵,差点没动起手来,真真让人气结!”
“这些撰师确实过分,但是,没有办法,好撰师毕竟难寻,这错漏之事,几乎是各家书坊书局的通病,即便国子监的官印之书,有时也难免啊。要不,我们把他们的酬金再涨一些?”
刘阿大接话道。
李梁听了,脸色更黑,非常不满:
“还涨?!他们撰师也不过就是一帮抄书匠,现在的薪金已然是我们雕版工的一倍有余。印书一行,本来就有抄有刻有印,不过是分工不同,难道竟有如此高低贵贱之分吗!”
司徒靖听罢他们说法,直摇头叹气。
作为一个书行的老人,他知道,撰师之傲慢行状,从来都是这一行最让人头疼的事儿,各家书局书坊都受着这个环节的困扰而苦于没有好的办法。
这时,魏来突然推门而入,说道:
“掌柜,您莫愁楚,我这儿倒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