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他们这些人,其实巴不得他一夜长大才好,最好以后能变得油滑一些,不会轻易地相信谁,能够聪明得让他人恐惧,最好这辈子无牵也无挂,这样就没了弱点。
看过了世道黑暗的他们,打从心眼里就不希望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更不希望他跟自己等人一样,在这种地方浪费一辈子,那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李轻尘一个人躺在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大的床上,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发着呆,韦陀刚用佛门密宗之法,帮其易经洗髓,开拓经脉,其中的痛苦,便连一般的大人都难以忍受,也亏得李轻尘擅忍,再加上老辛告诉他,这对他有大好处,他这才能坚持下来。
身体虽然已经痛到麻木,可他的脑子却很清醒,因为早早地开始习武,他五感敏锐,刚才便一直在给屋外传来的锣声默默地计数。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在给死去的人送行,他们这些早已看淡自己生死的武人一旦走了,其实没那么多繁琐的礼节,尘归尘,土归土罢了,最起码他们幽州司的,都有这个觉悟。
三个人出去,一个直接死在了外面,尸首都没能带回来,一个死在了幽州司,其实算是好事了,另外一个身受重伤,回来的时候自己也是奄奄一息了,现在还躺在药房里,老六在给他敷药,能不能醒来,两说。
打打杀杀,就是武人该过的一生吗?
他害怕这样的世界,年幼的李轻尘,想到这,便努力地往被子里缩,躲开四周看不见的黑暗,只是他刚一动,全身便都在疼。
他得休息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李轻尘发现自己的被子全湿了。
他摸索着想要起来,但入手处,全是极其粘稠的液体,他有些害怕,挣扎着便想要站起来,去点灯。
但是他刚一翻身,便打翻了一溜的东西,李轻尘吓得惊叫了一声,因为他很确定,自己睡之前,肯定没有摆什么东西在旁边。
他赶紧摸索着用火折子点上了屋里的灯,随着灯光逐渐亮起,李轻尘转过头,便看到了他一生的噩梦。
鲜血,头颅!
“啊!”
他手脚并用,一下子就退到了床头,张大了嘴,看着床尾被摆的满满当当的人头,那些人大多都还睁着眼,似乎是死不瞑目,又似乎是在盯着他。
都是他认识的人。
老六,猴子,兔爷,崔先生,马面,老辛。。。。。。
这些人,不久前他还跟他们说过话,可现在,他们的头,就这样摆在这里,一整排,好像是一种可怕的装饰。
李轻尘已经吓得叫不出声,他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这一切,对于还是六岁的他来说,震撼程度,实在是太大了,他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一阵细碎的声音惊动,他赶紧扭过头四处看去,只见在他的头顶,还有房间的四周,都有鲜血浸入,然后缓缓地流下,那粘稠的,充满腥味的暗红色液体,就好像虫子一样,缓慢地爬行,然后落在了李轻尘的头上,脸上,身上和脚上。
不过一会儿,他的浑身,便已经裹满了鲜血,就好像今天见到的那个人一样。
李轻尘仓皇地站起身来,想要赶紧逃走,可浑身发软的他,才刚刚跑到大门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给踹开了,他吓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屋外,黑咕隆咚的,只能看见一个高大得如铁塔一般的可怕黑影,正矗立在门口。
李轻尘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黑影,觉得有些熟悉。
“轰隆!”
突然间,一道闪电劈过,天地大亮的那一刹那,李轻尘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
是韦陀!
是那个每日为自己辛苦打熬筋骨,然后为自己上药的韦陀!
他站在门口,浑身都是血,不光如此,他连眼睛也没了,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窟窿,可李轻尘依然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从他的嘴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梵音围绕,房间的四周都开始响起同一个声音,无边的黑暗紧紧地包裹住了他。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