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常客,又提前差人打了招呼,二人到时并未有片刻耽搁,跑堂的杂役献宝似地为二人预备了观景最好的雅间,各式茶点应有尽有,端得一副“纵然二人只在此处小坐品茶,也欢喜至极”的德行。
薛绛姝不由得挑眉,连连道,“姐姐往日里没少往这来罢?难怪祖母寿辰那一日,二哥与我抱怨,说他每月的俸禄如今还不够被你搜刮的,依我看,二哥的俸禄原不是被你搜刮的,而是被这醉仙楼收走的。”
“京中人人称道,薛家二姑娘离珠县君最是温顺娴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堪为大家主母,外头传了如此美名,正主儿便是这般不知好歹,与长辈贫嘴么?”
宋枕寒闻言嗤笑,又舍不得上手打,只笑嗔道,“你是不知这里的厉害之处,方才上楼时,你也听见跑堂的杂役拦着后来的客人,可见这家酒楼是生意有多好。依着这个架势,纵然是当今圣上或是太子殿下前来,若非先派人订座,也是一样要被拒之门外的。”
她说的煞有其事,只将薛绛姝哄得失笑,推开半扇窗棂往下观望一眼,方才斟茶道,“表姐可别欺负我不能似你一般时常出府,不知这些生意好坏的道理。一座开了不到半月的酒楼,生意为何这般好,从前京中也并非没有酒楼茶肆,一转眼便抢了大半的生意,我倒不信只单单因着佳酿的缘故。”
面容上是只与亲近之人在一处时方有的女儿娇态。
宋枕寒看的无奈,抬手点过她的额角,抿唇笑道,“你可曾听过言多必失一词?偏是姨母与姨父惯着你,才什么都敢说。”
听薛绛姝抱怨,笑罢又道,“不过你猜的不错,这醉仙楼确实与旁处不同。按理而言,旁的酒楼茶肆里,掌柜的虽不是日日皆在,至少会露上一次脸儿,以证自己的身份。只这醉仙楼,从开业到今日,便一直只有楼下的几个跑堂杂役招呼,未曾有人能有幸见老板一面。不过醉仙楼里接待的可人身份可少有低位者,朝中许多重臣曾光临此处,正因如此,醉仙楼的生意才这般好,大都是为讨卖人情而来,而醉仙楼的掌勺也用心,留得住老人,故而这生意远超于旁处,只能叫人心生艳羡,却不敢比较。如今倒差了,前几日楼中客人茶余饭后还曾争论过这酒楼背后的主人是何方神圣,那争辩的情势,倒像极了名仕馆中高谈阔论的学子,依我看,那些伶俐口舌若不在朝堂上施展,实在可惜。”
方才小二给她们的雅间里上的茶是上好的松阳银猴,如今茶汁滚烫,茶叶在杯中随着水面层层倒影,恍如立在盏中徐徐盛开的荼蘼,轻晃过茶盏,那些细茶叶又在水中翻滚几回,换成旁的花样儿来,温热的水雾自盏中飘出袅袅浸入她腕间的琉璃镯子,镯子面上已染上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
浅昀一口,薛绛姝微微颔首,方才缓声道,“才开张不到半月,便有数位朝中大臣来此处消遣,这醉仙楼的老板面子倒极大,该不会,那老板也是位在朝为官的重臣、或是本身便是皇亲国戚,为了巴结他,那些大臣方才前来破费?”
宋枕寒闻言一愣,忙道,“才告诫你言多必失,怎么就不长这记性。幸好雅间避人,外头听不着你所谓的‘高谈阔论’,否则若是叫有心之人听去,纵然你是县君,也做不得你的护身符。”
“我又不是幼子,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薛绛姝微微笑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清楚,故而在姐姐你的身前,与在外人面前自是两副态度。人人皆道,薛绛姝是圣上亲封的离珠县君,是少有的富贵命。可是这县君不过只是名头罢了,在卧虎藏龙的京城中,什么郡主、县主比比皆是,不过都是圣上一时的兴致,国库充盈,封赏什么身份、宝物,只需圣上一道口谕,也不是天大的难事。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因着降世时赶上一场雨,方才阴差阳错挂了这个县君的名号,所谓富贵命,只因我被封赏时是襁褓幼子,比旁人早些罢了,外人传的似真亦假,真相到底是什么表姐你还不明白么?”
说话间小二已将二人点的菜肴送上,大都是往日里薛绛姝喜欢的菜色,极宠着她的口味。宋枕寒盛了半盏鸡丝银耳羹送至她手前,道,“我虽明白你口中的道理,终究还是另有一处比你看得透些。”见薛绛姝疑惑凝眉,她无奈失笑,道,“你往日里总道自己偏爱听民间传言,怎么听传言也只听一半,对后半句便不管不顾了么?如你所言,京城里有数位郡主、县主,个个儿比你的身份更高,为何百姓不提旁人只提你?一则如你所言,你得这封赏时尚且年幼,惊动了圣上与皇后不说,连太后也知此事;二则,大周崇信天命,那时候有慧明大师道你降世时的天象,连他老人家都说你是百年一遇的福召,圣上与太后待你怎如旁人。何况当朝太子殿下与你的年纪并不差多少,太子殿下未来若要择妃,必定是身份贵重之辈。若凭家室,你自然毫无优势。但凭着慧明大师所言,你身上带的福召,你以为圣上与太后心里未曾盘算过?民间无缘无故传起的谣言,还有这么些年,你屡屡被召进宫去,皇后娘娘待你用心,你当真不知是什么缘由么?”
薛绛姝闻言皱眉,宋枕寒所言非虚,如今薛绛姝虽未曾及笄,但京城中关于她将来的婚事与太子殿下将来联姻谁家的口风从未断过,纵然是薛家老太太与宋老太君都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薛渝宋氏夫妇,屡屡听闻薛绛姝进宫请安的消息更是恨不得及早定下旨意,免得夜长梦多,久而久之,早已将薛绛姝与宋氏问的头疼,只恨自己为何偏长了双机灵的耳朵,听了太多的唠叨询问。
如今再听宋枕寒提起,心底无奈,连带着脸色也黯淡了几分,似乎要恼,“姐姐,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心里的意思么?”
【注一:千金买笑,典故出自周幽王褒姒,千金难买美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