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闻言脸色亦变,侧眸盯了沈媛一眼以作警示,却终究有纵容的心思,未曾开口。见薛家略矮人一头,当事人薛如意虽恼火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声声遭人嗤笑,薛绛姝心下无奈,抬手揽过如意,微微笑道,“我们如意素来谦虚,倒不像我,总是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号似的,颇叫人笑话。故而如意有多少才艺,并未曾传出薛府。除了绣工,我这三妹妹最擅长的却是长琴。往年祖母寿辰或是家中小宴上,三妹妹总会抚琴助兴,这是我不能及的。父亲在家中时常教导我们几个女孩儿出行要谦虚谨慎,三妹妹含羞,又素来是最听父亲教诲的,故而心中有数从不外露,只自家人知道罢了。”
这话未免有些打沈媛的脸,皆是高门贵女,自然也是先比矜持端庄,再比学识才貌,如今一比,哪一府的姑娘更有教养,显而易见。如今倒换做沈家,面色皆变。
不过沈瑶到底最稳重,闻言微微勾唇,弯眉笑道,“这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昨日瞧见薛三妹妹的贺礼便知妹妹的女红的确了得。至于琴技,我虽未曾有幸耳闻,从前却是听过县君抚过的,既是连县君的妙手都比不过,想来必定是仙苑妙音,实在佩服。”又侧眸与沈媛道,“可听见了。人家薛妹妹可是妙人,偏你张狂。还不快求人见谅。”
背对着薛如意等人,她看似微笑,眼眸里明动含波,仿佛两汪盈盈春水,然而落在沈媛眼中却是说不出口的寒意,沈媛心下一惊,连忙颔首,一改方才的嚣张跋扈之意,唯唯道歉。薛如意心下暗喜,不由得得意勾唇。
转头便见薛绛姝沈瑶二人继续往前走,仿佛方才未曾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候,依旧谈笑风生,不曾有半分疏离。
薛如意微微抿唇,见沈媛在一旁沉着脸,心下忽然又不喜,只恨自己没有伶俐口舌,方才又被薛绛姝抢了风头。
一行人边走边谈笑风生,将宝华寺转了大半圈,又重新绕回后院僻静之处,见远远的厢房院落处又有不知是谁家的下人提着包裹进进出出,薛绛姝笑道,“看来慧明大师名不虚传,不知这又是京中哪一府上的姑娘也来了。”
沈瑶笑道,“也许是从京外来的,也未尝不可。如今人家正在收拾,舟车劳顿必定辛苦,若要拜访,总要等到明日方得机会。前头便是我所歇着的厢房了,如今正赶午时,太阳正烤人的时候,不如请县君与三姑娘前去鄙院小坐,不知县君可赏脸?”
这般诚恳,仿佛给了薛绛姝极大的情面,如今是叫薛绛姝拒绝不了了。她微笑道,“盛情难却,自当前去。”
而这其中,沈媛自然一直没有好脸色。她倒不敢违背沈瑶,亦明白薛绛姝伶牙俐齿,也是她比不得的,又见薛如意神情胆怯,离不开薛绛姝的照拂,心下得意,故而将这怨气尽数泼及到薛如意的身上,使得席间气氛冷凝,虽不至不欢而散,却也是绵里藏针、各怀心思。
等到天色渐晚、薛绛姝等人起身告辞后,沈瑶方才收回笑容,也不理会沈媛,兀自端起茶盏浅昀,仿佛房里除了她,再无旁人。只是门口却守着的是她的丫鬟,一个人也让不进来,房里的人也放不出去。
沈媛立在地上只觉尴尬。沈家姑娘们虽在外头齐心,沈瑶待沈媛宛如同母亲妹,只是沈媛自己清楚,在外头的逢场作戏,是牵扯不到内院的。
而沈瑶如今不笑不语,显然是有恼怒的意思。她顿时心虚,拿眼打量沈瑶的神色良久,斟酌道,“一路舟车劳顿,又在寺中走了半晌,姐姐应该累了罢。天色已晚,妹妹就不在这里叨扰姐姐,我先回房,姐姐也早些歇息罢。”福身后要走,却见守在门口的丫鬟忽然上前一步挡住房门,显然是沈瑶,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沈媛心下微惊,颤颤回身,试探道,“姐姐还有事...吩咐我?”
“跪下。”
沈瑶的语意轻柔如盈盈春水,余音甚至还带着一股慵懒之意,仿佛才贪眠过的猫儿,并无丝毫震慑之意。
却听得沈媛一阵心惊,膝下不听使唤,顺从跪倒。她蹙眉,不解道,“为何?”
寺中清静,连厢房里的一用茶樽器具也只是青白的粗瓷,沈瑶仿佛未曾瞧见沈媛已跪倒在地,拿着茶盏把玩良久,方才舍得摞下,抬眼道,“知道自己哪错了么?”
见沈媛面色惊愕,她轻嗤一声,又道,“心里若是没数,就去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想透了,再进来交代。”
眼色一露,下人忙上前,作势要将沈媛拉出院门。沈媛忙侧身求道,“姐姐,如今可是在宝华寺,并非府中。我也是沈家的姑娘,倘若我在院外跪着,被来往的人瞧见,丢的可是沈家的脸,姐姐,这也丢你的脸面啊。”
沈瑶闻言挑眉,语意波澜不惊,“你如今的胆子,倒是敢忤逆我了?”
“妹妹并不敢,”沈媛忙颔首认错,“只是妹妹实在不知姐姐今日为何如此恼怒我,是因着……方才薛家姑娘们在时,我的僭越之处么?”
“看来你心中还是有数,”沈瑶侧身,拿眼紧盯着她,“不过我倒是不明白,父亲素来夸你乖顺,往日里你也装个人样儿,怎么今日就学的如此咄咄逼人,在薛家人面前,成何体统?”
沈媛觉得委屈,忙道,“姐姐冤枉我,若论起我今日说的话,纵然有几句不合规矩的也是冲着薛家的三姑娘去的,那也是因着她自己上不得台面,惹人嫌罢了,我并未曾得罪薛绛姝,姐姐何必因一个薛家的庶女恼我呢?”
沈瑶闻言怒极反笑,“庶女?好大的口气。”见沈媛面色惊愕,她轻嗤一声,眉眼里尽数是嫌恶的讽意,“跟着我许久,你只怕是忘了本,可要我提醒你一句,你也是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