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夜色如水,那轮半月渐渐落了下去,压向城头。远远望去,就像是挂在城头上一般。有风吹来,带来一股微凉之意。城头上“汉”字大纛,也跟着随风款摆。遥遥的,隐有犬吠声从城内传来,四周虫鸣如沸,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吴匡看着城头,慢慢道:“刘将军,你说,我们大汉还能坚持好久?”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不是相熟之人,是断断不能随意提及的。刘毅不语,只是望着那飘扬的大纛出神。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政权也是如此。他就如同一个人一般,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而大汉,已到了迟暮之年,看起来强壮,其实早已病入膏肓。
吴匡仍是看着城头:“贼寇四起,烽烟处处,而各路诸侯拥兵自重,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他狠狠一拳打向地面:“我恨呐,面对如此局面,却无能为力。”
刘毅依然不语。吴匡投降董卓,初衷是诛杀何苗,为何进报仇。按理说,人家兄弟相残,他大可以置之不理。可他依然投靠董卓,义无反顾的充当了诛杀何苗的先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对东汉的愚忠在作怪。
因为何进再不堪,终究是大将军,是东汉的一面招牌,一个权威的代表。大将军被诛杀,这是对汉朝威严的一次严重冲击。
这种卫道者,在那个王朝末期都有。唐末的张义潮和李克用,为恢复大唐荣光,孜孜不倦的奋斗了一生;宋末崖山海战战败,宋军全军覆灭。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何等壮怀激烈。而文天祥更是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句;而明末的孙承宗,李定国,卢象升。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为恢复明廷荣光,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往近了说,即将冒出的蜀汉统治集团,也是这类人的代表。
吴匡眼中隐现泪花:“刘将军,你是汉室宗亲,值此乱局,难道就无动于衷么?”
刘毅一阵无语。比之吴匡,他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那会轻易被其煽动。不过吴匡话都说到这份了,他再也不好装聋作哑,只是道:“那以吴将军之意,我又该如何?”
吴匡擦了下眼睛:“今日一早,我将向陛下请辞。辞去我中候之职。”
“什,什么?”
这话的跳跃性实在太大,刘毅反应不及,还以为误听了。
吴匡点了点头,似是下了重大决定:“对,我将辞去中候之职。并向陛下举荐你接任。”
这实在太突然了,刘毅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些茫然:“吴将军,你能告诉我,这又是何故?”
吴匡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仍是望着空中那轮明月出神:“北军中候监掌宿卫兵,领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是拱卫皇室的中坚力量,可你看看,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尸位素餐而已。”
刘毅心下也叹了口气。董卓援军抵达洛阳后,为防止吴匡有所异动,将原宿卫军力量打散。如今吴匡手中,早无可用之人。他想了想道:“可吴将军也不用……”
正想再说,吴匡已摆了摆手,继续道:“眼看着陛下受辱,我却无能为力。所谓主辱臣死,我那还有面目担任此职?”
他转过头来,盯着刘毅,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刘将军忠勇仁义,又是汉室宗亲。我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几经观察,对你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如今这洛阳中,要说这中候之职谁最合适,不做第二人想。”
刘毅啼笑皆非,这吴匡平时倒没什么,可忠君爱国的思想一冒出来,就有些不着调了。这也太想当然了。以目前局势,中候一职,并不是你觉得合适,举荐谁,皇帝同意,就能够胜任的。
不论是手握军权的董卓,还是发起挑战的丁原。都不可能让自己轻松上位,就算两人同意,但刘毅属下也就寥寥几百人。以这点兵力,真若如愿上位,也是个光杆司令,不见得就比吴匡要好。
想到这里,他也站起来道:“吴将军,多谢你抬爱,小子人微言轻,将寡兵微,实在不能胜任中候一职,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人微言轻,将寡兵微,”吴匡反复咀嚼这八个字,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刘将军说得对,是某莽撞了。这中候一说,不提也罢。”
他向刘毅行了一礼:“不过某请辞之心,绝无更改。那某先告辞了。”吴匡说完,掉头向洛阳城行去。
走了几步,他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叨扰刘将军半天,实在汗颜。临走之际,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赠与你。我思来想去,就让徐晃到你帐下听用吧。这小子武艺好,人也机灵,以前算是屈才了,你们意气相投,他到了你这里,也不会无用武之地。”
拉拢徐晃,是刘毅早就萌生的打算。所谓“千军易求,一将难求。”单单徐晃一人,何抵千军?如果是平时,刘毅恐怕早就笑出声来。可看着吴匡那萧索的背影,他心头沉甸甸的,那还有半分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