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不起也要扛,张之城是村支书。
张之城对宋战羊说:“我是木塘村支部书记,听说南闸用了也小二十年咧……”
“咱知道你的意思,”宋战羊指着闸旁石碑说,“你想说这堤时日长咧,恁村儿倒霉,轮值赶上决口。但这堤是按百年寿命造的,去年才加固过,还有,咱来的时候,恁村儿值班的正醉大酒咧。”
安三边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六双石平日里言辞便给,听到这也锁起眉头。雨季轮值,玩忽职守,醉酒误事,这逻辑链条太清晰,太顺理成章!官司无论到哪去打,于理不合,于情更是难堪。
惯会胡搅蛮缠的安氏兄弟掂量轻重,安三边无奈妥协:“先让咱见见三儿安三边三儿子。”
“不行。”
“他醉得怎么样咧?”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宋战羊瞪着张之城一行,“淹咧五百亩地,解决不清这事儿,就算咱心里念着以前的交情,咱后边儿这些人,家里都有老汉有娃子!”他说完,身后村民往前压了一步。
木塘村和水口村对峙着,忽然有人摔下铁锨,“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淹了的五百亩地,三十亩是他的,这三十亩并不富饶甚至时时泛碱的土地,承载着家里老人的食,婆娘的衣,最要紧的,还有娃子通过上学跃上龙门的希望。
眼见那口子越来越大,填土的村民许是意识到一锨锨填土终究无用,叹息着丢下铁锹,颓然坐在一旁。张之城脑子急速转动,他想起上学时的灾害演练,决堤要用人墙去堵,配合沙袋等物填补缺口。这里都是村民,张之城绝不敢号召村民跟自己去填坑,沙袋么,自己安排的人还没赶到,猛然抬头,发现值班小屋上的铁门,他抄杆铁稿上去,对着铁门一阵乱撬。其余人见状,有些反应过来,到底是劳动者更熟悉铁镐,一个黑汉子接过镐把,轻轻一挑,铁门应声落下。
张之城说:“把这个搬过去挡水。”
但触手之际,发觉铁门只是一层薄薄铁皮,粗野些,一脚能踹个凹印。这决然挡不住猛兽样的水。
张之城眼光一阵乱扫,这时有人挥手喊道:“不好咧,挖掘机陷在道儿上咧,来搭手儿啊。”水口村的村民全部跟过去了,张岩过来说:“之城,尽心就行咧,水口村儿请咧挖掘机……”
张之城没工夫想张岩的话,环视四周后,他的眼睛落在了一旁的龙王庙,龙王庙的木门是厚达三寸的黄梨木压成。“祖宗哎,”张岩似乎发觉了张之城的意图,他说,“龙王爷的东西可不敢动!”
“龙王爷真灵的话,就不会叫淹这么多地,张叔你别拦。”张之城拖着镐把向龙王庙走去。在堤坝上水淤出的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他挥动镐把,砸向木门。
铛铛铛——
“算逑!”张岩狠狠地擤把鼻涕在鞋底擦净了,他也抄了洋镐准备搭把手,六双石兄弟二人看得呆了。意识到早点堵住决口,三儿就能早点“获释”,安三边紧走几步,拉住张之城,说:“咱原先干过木匠,门不是这么拆的。”说着接过镐,示意几人躲开。“嘿呦”两声,他在内侧榫卯处迅捷无比地砸下,半扇大门巍然倒下,紧接着拆下另一扇大门。
半扇黄梨木门怕没有三四百斤,二张一人抓住一边,哪里抬得起。“造孽啊!”六双石咒骂着凑过来,加上安三边,三人抬起木门,向决口处走去。
但这样重的物什,怎样放进水里,恰如其分地堵在决口处?
须得有人下去接着。
“我下!”张之城不顾劝阻,纵身跳下。但一人之力怎当得大水?水流冲得他东倒西歪,眼见不支。恰在此时,木塘村四个小组的爷们儿们拿着镐锨、麻袋等物到了。“操他祖宗的,愣是有种!”一小队队长不必多说,只喊了声“裆里有卵子的都跟我下去!”扔了手上家什带头跳下,十几个庄稼汉来不及脱下衣裤,也纵身跳下。
十几人在下边接着,黄梨木门顺利堵在口子上,决口处冒出的水流登时小了。奈何连日大雨,水势太急,纵然十几人的人墙,也把不稳那门。这一幕恰好被回来取工具的宋战羊看在眼里,他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他娘的装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