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一看此人不是旁个,正是前者遭薛永教训的年轻汉子。
两个公人也吃一惊,眼见得不是话,急道声“不好,快些走。”
便有台上那汉大喝一声,勾栏里数不尽的汉子各拿枪棒,都发喊来拿刘备。一时间满棚里都叫:
“休教走了贼配军。”
刘备此行来江州是犯人之身,所以并未携带双剑,当下见对面来势汹汹,知晓在他地盘上,恐怕不是敌手,便一把掀了桌子,打将出去。
薛永夺了条棍棒在前,刘备拣了个杌子殿后,两个公人各持水火棍只顾自己,四个人一路打逃到街上。
这时街上虽天色已晚,万幸轻雪早歇,枯枝上挂着一片月来。
四个人借着月色,趁着街上行人尚多,左钻右窜,也不知前路何处,只是逃命,误打误撞间,来在一家院落前头,竟敞开着大门。
四人也不多问,一道都挤在门里,随即将大门掩住,从缝隙里偷偷看那门外,但见不多时,闹哄哄许多捣子,各持家伙都匆匆从门缝里过去,向后渐渐声音小了。
刘备几人这才舒口气,都走得一身臭汗,正倚着门歇息,忽听得院中脚步声响。
四人循声看去,但见房里有一碗灯火飘将出来,应是这家主人。
见他生得身长七尺,黄髯赤发,三角眼里精光四射,在飘忽灯火下显得愈发阴森诡谲。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刘备一番,随即问道:
“你四个是甚么人,却走在我家里来?”
刘备施礼道:
“在下是吃官司配送江州的人。路过镇上时、见这位教头使了几遭好枪棒,却无一人赍发,心里气不过,乃取出五两银子与他。
不想因此得罪了镇上恶霸,竟要害我性命,我等撕打一阵,不敌他们人多势众,又都有家伙,却一昧地撞在这里。惊扰了足下,望乞恕罪。”
“此时天色已晚,还请足下方便一二,教我等借宿在这里,明日清早便走,决不连累于你。”
那人听他说罢,心中暗喜:
嗯,镇上恶霸,那必是穆家哥俩。这黑汉随便与人银子,出手阔绰,身上必定有些油水,我决计不能让他两个抢了我的衣食。
虽如此想,那人面上却丝毫不漏痕迹,当下开口道:
“休说甚连累不连累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你等且放宽心,先就我这里歇宿一晚。明日我自送你等上江州。”
刘备等感激不尽,都道是遇上好人,一问之下,原来这人是浔阳江上的梢公,姓张,正好以渡人为生。当下欣喜不已,就在他家门房里安歇一晚。
次日天将亮,张梢公自换了衣服,唤刘备几个都起,胡乱食了些饭菜,两个公人便挑了包裹,宋江自提了行枷,薛永提了枪棒,同着张梢公赶早来在江边。
梢公才解了船,众人都听后面喊杀声由远及近,刘备等抬头看去:
却是昨日里两个恶霸,带着百余个捣子都拿家伙赶将过来。
刘备大声道:“张梢公,就是这干强人,我等快走。”
张梢公道:“你四个且不用慌,都上船来。”
几人都听他话,匆匆上了船,梢公便把橹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江心里去。
前者刚去,后头追兵已到。
为头两个大汉,各挺着一条朴刀。口里叫道:“你那梢公,快摇船拢来!”
那梢公只是摇船,并不答言。又听岸上人叫:
“你那梢公不摇拢船来,教你都死!”
梢公冷笑几声,依旧不应。岸上那伙人又叫道:
“你是那个梢公,直恁大胆不摇拢来?”
那梢公冷笑应道:“老爷唤做张梢公,你不要咬我鸟!”
岸上那个厮扑了得的汉子听了又道:
“原来是张大哥!你不见我弟兄两个么?”
梢公应道:“我又不是瞎的,怎地不见你?”
那汉道:“你既见我,且摇拢来有话说与你。”
刘备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竟似相识,不过这梢公也确是愈发摇的远了。又见他言语间十分利害,便料此人非是寻常梢公,只怕别有计较。
这时又听那梢公道:
“趁船的四个都是我家亲眷,请他归去吃碗板刀面了来。”
岸上那汉应道:“张大哥,不是这般说,你且拢来说话。”
那梢公一头摇橹,一面说道:
“我这几日来只接得这个主顾,倒要教你接了去么。你两个只得休怪,咱们改日相见!”
说话间岸上火把光渐渐远了,叫喊声已几不可闻。
薛永道:“亏得这位梢公大哥。我等才得以脱了这场灾难!”
却见那梢公摇着橹,口里径自唱起歌来:
“爷爷生在这江边,不怕官来不怕天。
昨夜月华来趁我,白纱扯破是银钱。”
两个公人听他唱歌,都吓得酥软了,薛永也吃一惊,只见那梢公放下橹,转过身来:
“你两个撮鸟,两个公人,平日最会诈害做私商的人,今夜却撞在老爷手里!你四个却是要吃板刀面?亦或要吃馄饨?”
须知现下可不是刘备当年跃马过檀溪,面对那数百荆州追兵之时。他只此这一个人,刘备如何惧怕?当即冷笑道:
“梢公休取笑,怎地唤做板刀面?怎地是馄饨?”
那梢公冷哼一声,扯着口露出一抹银牙,教江面上白浪映去,面上更显得诡谲狰狞。
……
且说岸上穆家哥俩,在那江岸上唤他不回,都没个奈何,气的跳脚。只得也寻船只,要去追刘备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