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个人把刘备当中围定,熟铁棍、虎牙刀、吴钩剑一齐招呼,与刘备转灯般厮杀开来。
想的是仗着人多势众,三个并他一个,奈何想的虽好,实际上颇不顺利。
三个人三般兵器,斗了十几个回合,兀自拿刘备不下暂且不说,一个个鬓角见汗,虎口发麻,招式凌乱,竟隐隐显见败势。
再看刘备,虽有三般兵刃四面里雨点般攻来,他只教左手一柄雌剑,便将他各般招式尽数化解。
冷眼扫过面前三人,目光最后定在那矬贼面上,更是教那矬贼猛打个激灵,心胆俱裂。
刘备暗下决心,看得那矬贼仔细,左手格开打来兵刃,右手雄剑须臾刺出,脚底蓦地发力,剑光一闪,一掠到他身后。
而那厮方见他瞪眼之时,已自留神,怎料眨眼间他便掠来,却才举棍相迎,这时刘备早在他身后站定,他再转身看,顿觉腹下冰凉,四肢再无半点力气,扑通摔倒在地。
“兄弟。”
“哥哥。”
那两个见自家兄弟歇了,不由肝肠皆断,惨呼出声。
刘备在那矬贼衣襟上擦了血迹,正要取另外二人,那黄须见了,忙举手大喊了声:
“都且住。”
随即满寺院的喽啰并陈广那边也都住了手,都看将这里。
黄须的白面的对视一眼,便转过头,托地跪倒在地,四下一众喽啰见了,也都纷纷跪倒:
“小弟燕顺,小弟郑天寿,一时冲撞了哥哥,望乞恕罪,若哥哥不弃,我等皆愿随哥哥执鞭坠镫!”
刘备一看这般光景,倒不好再下手了,却也不向前扶起二人,口中只说:
“若要我饶你等,却也不难,须应我一件事来。”
心中却暗自思忖:
“这两个一个称那矬子哥哥,一个唤他兄弟。兄弟被杀,不思为其报仇,竟对仇人纳头便拜?嘿,这年头哥哥恁地便宜?好汉们真个是好汉。”
这时燕顺郑天寿齐声道:“哥哥但说不妨。”
刘备道:
“怕不是那么容易。”
燕顺两个略做沉思,依旧点头道:
“哥哥且说。”
刘备看了看一旁的陈广,接着转过来,对两个道:
“弃了你这打家劫舍的勾当,烧了你的鸟寨,将钱财散与众兄弟。”
燕顺两个果然吃了一惊,不由的面面相觑,都道:
“小人倒是应得,只不知……哥哥这话是怎么说?”
刘备长叹一声,乃看着二人笑道:
“你二人既说给我执鞭坠镫,我日后自然教你知晓。”
其实刘备自住在柴大官人庄上,也并不是整日只顾吃酒。
除去吃酒习武,他亦常与陈广柴进讨论些天下大事,唐宋诗词文章,更常在黄昏时分,登楼眺望,思索大汉之将来,大宋之将来,亦或天下之将来。
“我刘备如今成了宋三郎,那么我还算是汉室苗裔吗?”
“大宋自汉亡已近千年,那么我刘备还有匡扶汉室的必要吗?即便扶汉,又是扶谁呢?宋三郎?说我是刘备转世?有人信么?天下能有几人响应呢?”
“大宋积弱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北方异族强敌环伺,黎庶早晚必遭荼毒,可若我举兵反宋,金人趁机侵我疆土,岂不是给了胡儿可乘之机,岂不是教天下英雄唾骂?”
“若二弟孔明尚在?他们将如何看我刘玄德?”
一个个问题宛如一层层江头白浪,整日在刘备脑中翻覆,常常是一个心思前浪才起,转瞬便被另一个心思后浪拍在了滩头,教他困惑许久,始终理不分明。
时至今日,距他二世为人来在赵宋已俞半年,距他楼桑村指着那颗大树道,吾将乘此车盖已近千载,两世的滞淀,一时的恍然,刘备心下终于晓得他接下来要做些甚么——
刘备扶汉不兴刘,宋江杀胡不奉宋。
不错,这汉天下是汉人的天下,他既不姓刘,亦不姓赵,更不姓宋。
扶汉,扶的不再是历史上汉帝国那座熠熠生辉的龙阙,而是扶起、那让汉家千万黎元安居乐业,免遭涤荡的太平盛世。
张载怎么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刘备亦曾拜读过杜工部的那首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其中最后几联教他尤为震撼: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刘备算寒士么?曾经算是吧?姑且算是吧?即便他不是,他也曾深刻经历过。
此世的刘备,早已褪去前生帝胄的那身灿烂冠袍,在积弱的赵宋统治下浴火重生,他决计要先除鞑虏,他决计要复我中华,他决计要为万千汉儿,铸起万千广厦。
至于将来扶起的那片太平盛世,龙椅上座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