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向来以姿仪为傲的刘备,便是当年的吕布吕奉先,也只骂的出一句“大耳贼”罢了,可今夜被一浪荡妇人屡屡说成黑厮,怎不怒发冲冠?
“黑厮?我可黑么?”
宋三郎怒目而视,声若钟磬,气势极盛,浑不似当初那个事事唯唯的黑厮。反叫妇人惊骇之间生出几分爱慕,可偏这妇人又是个有主意的,虽然心里害怕得紧,嘴上倒是一句不饶:
“满郓城县都知你是黑厮,只老娘一个说碍甚么事?你不叫我说,我偏要说,黑厮黑厮黑厮。”
妇人话音未落,便觉窗外风雨甚急,打得窗棂上噼啪作响,那灯儿上火苗猛地抖了几下,几乎熄灭。
“此女身份不明,举止荒唐,杀她虽然容易,唯恐她有同党,于我不利。”
妇人哪里知晓,瞬息之间,刘备已放下了心中顿起的杀念,浇熄了招文袋旁,那把压衣刀上的怒火,这才让她保住一条小命。
而平复下来的刘备则终于二度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甚是离奇,至于妇人方才说辞,更是古怪。
想到此处,刘备心下一动,隐隐已有不详之感,低头看向双臂,顿觉短了许多,愈发心慌。
顾盼时寻见梳妆台上有面铜镜,也不理那妇人没完的聒噪,两步窜上前来,一把抢在手里,但见镜中:
身材矮小,面目黝黑,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模样虽是不丑,然而果真是个黑厮。
“嘶,我竟成了这般模样?看来这贱人之前所言非虚。只是这其中是甚么究竟?”刘备愈发不解起来。
“黑厮倒也有趣,偏要自己照照,照真了么?姐姐可曾骗你?”
颓然中耳边妇人咯咯笑声又起,宛若银铃,只是刘备今番却不曾生出半点怒气,反而诸多疑虑一时有了主意。
刘备道:“我且问你,是方才你说只应你三件事,便将那招文袋还我,是哪三件事?”
妇人见他说到正题,便不胡搅,乃直言道:
“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休书,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这个依得。”
“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物事,与这一间小楼,也要你一纸文书,不许日后来讨。”
“这个也依得。”
“第三件,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原来文章都在这里。”刘备暗暗思忖。
“这个却难。”刘备此时身上别说一百两金子,一百个铜板他都拿不出来。
妇人听罢冷笑一声,似乎全在她意料之中。
“早知这第三件事没那么痛快,无妨。”
妇人抛了一个媚眼,道:
“另有一件,若要依我,那三件便都做不得数也不打紧。”
“哦?”
刘备不免好奇:
“你且讲来。”
妇人瞪着一对葡萄般大眼,缓缓道:
“我要你明媒正娶,叫我阎婆惜做你宋三郎的正室。”
刘备听她此话,先是一愣,接着再憋不住,朗声大笑:
“好银妇,何以厚颜至此?”
婆惜被他笑的又羞又怒,正待回呛,不料刘备一步窜上前来,劈手欲夺自己怀中的招文袋,便死死抱得紧了。
刘备一拽不成,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便一把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刘备有刀在手,也不由惊得脱口而出,大叫道:“黑三郎杀人也!”
这般光景,若还是当初的宋江撞见,怕是真起了杀人的心思,就动起手来。可咱们这位刘玄德却不一样,想当年与曹公对饮,被曹公以天下唯二英雄视之,尚能巧妙化解危局,何况眼前小小妇人大呼小叫?
刘备刀交左手,右手猛地一拳,正打在婆娘口鼻,仰面倒在榻上,满面是血,但听她口中呜呜只是哭叫,再说不出个囫囵。
刘备微微一笑,轻松夺过招文袋,取出其中书信展开。
可便是刘备正待看时,猛听得楼下脚步声响。
“兀那冤家,甚么时辰,还不歇息?偏与押司论口。”
此正是:绝命羽书方到手,勾魂逐步复登楼。毕竟刘备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