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偶尔会觉得,4号调停员对于负清师们悲伤时间的限制过于苛刻,直到我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才发现,如果没有这个十分钟的限制,我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和谢治先生合作有六年了,谢治先生总说,等到第七年,等到我们厌倦了彼此行动人与接线员的身份,就上报总部把我换了,然后向我告白,换个新的身份重新认识对方。现在啊,这种展开是永远发生不了了。”
“它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就像我幻想自己能够有一天戴上红盖头,被谢治先生把盖头摘下来一样。您知道,对于我来说,从谢治先生决定选我做他的专属接线员开始,谢治先生就是我的英雄。”
白水的语调平稳,语速缓慢,她的目光低垂着,并不与谢治接触,而口中却又不断地说着与“谢治先生”有关的回忆。
谢治坐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他想说些什么,但却无从开口,因为他知道,白水所说的“谢治先生”,并不是自己。
“真的很抱歉呀,坐在那边的谢治先生。”
白水一边低垂着目光,一边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和你对视。因为一看到你的脸,想到这具身体里,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谢治先生,我就会想哭。”
“我就是这样软弱又懦弱的女孩子呀,真的很抱歉,一直以来都只能在你的背后为你整理情报”
谢治叹了口气,女孩的话让他的心里堵得慌。
听到这会儿,哪怕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具身体里,原先的那个主人已经死了,自己在谢治死亡的瞬间穿越到谢治的身上,但归根结底,自己是一个穿越者,自己这个“谢治”的皮囊里,是来自周游的灵魂。
而现在,随着奇迹组织那些数字人搞出来的突发事件,以及后续负清部士兵与调停员的紧急救援,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终于不再瞒得住,被眼前的小姑娘所了解。
而这个名为白水的小姑娘,这个会在接线电话里疯狂吹自己彩虹屁的小姑娘,已经和他口中的“谢治先生”合作了整整六年。
“也许原先的谢治没有死呢?”
谢治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还是开了口,
“至少,我来的时候,谢治的身体还是热的。”
白水埋在膝盖之间的脸庞微微摇晃了两下,她抬起眼睛看一眼谢治,又很快地把眼睛放下去。
“您真温柔,和原先的谢治先生一样体贴呢。”
“但是呀,如果谢治先生的灵魂还活着,您是没办法进入他的身体的。”
“您能够在他的身体里降临,说明,他已经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穿越的事情并不常见,但是档案室里多少还是能找到对应的记录的。在我能查阅到的档案里,过去的五十年间平行世界穿越事件出现过十余次,每一次穿越的发生,都建立在原主死亡的前提下。”
谢治再一次沉默了。
确实,如果原先的谢治还活着,自己又怎么可能穿越到他的身上呢?
无论是一个脑子里两种人格,还是自己和他的记忆相互混淆,实际上都等同于抹杀了两个原先的灵魂,拼凑出第三个来。
而就在谢治沉默的时候,白水又再一次开了口,
“这不是您的问题,您不用太自责。”
“穿越这件事情上,无论是死亡的一方,还是穿越的一方,都没办法控制。”
“但是从个人的感情上来说,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降临到谢治先生的身上,他会作为新的谢治先生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而我还要继续做他的接线员。”
“这不是您的问题,您千万不要自责。”
白水又重复了一句,而后慢慢地站起来,朝着坐在床上的谢治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您六年来的信任和陪伴!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没有办法再担任谢治先生的专属接线员,幺零六号白水已经向总部申请,让我从联络组退役,未来的日子里,会加入善后小组,负责污染场相关的行动任务!”
白水直起身子来,谢治看见白水的眼眶里再一次噙满泪水。
白水又一次低下头,深深地举了第二个躬。
“真的很对不起谢治先生!我知道,虽然谢治先生死了,但是新的谢治先生,一定也是有着良好品格和高尚情操的专业负清师,否则不会在两天的时间里解决两个污染场,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让未来的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难以分配到新的专属接线员,但还请谢治先生明白我的苦衷”
谢治沉默着,他隐约能够明白白水的感情,是啊,换位思考,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穿越到了上辈子自己的身上,又没有自己的记忆,那么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可能也难以接受这个“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新的自己”吧。
他想说些什么,但想说出的话,最终变成了一句叹息。
“我理解。换做是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谢治说。
白水再一次抬起头来,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眼睛里也布满血丝,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她深深地看了谢治,而后第三次把腰弯下去。
这一次,白水的声音显得有些克制。
谢治注意到,地毯上湿润了一块,而在自己投向注意力的转瞬,从白水的脸颊上,又滑落下几滴眼泪。
“真的很对不起”
“我走之后,在您找到新的专属联络员之前,有关疯狂剪刀的联络工作,会暂时交给幺二七号齐曦负责。”
“您知道,她是漆黑键盘的专属联络员。”
白水第三次抬起头来,她把地上的厚重眼镜捡起来,重新戴到自己的眼睛上。
而后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谢治才注意到,房间外面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王大摆。
而另一个,是一位着装干练的女人。
穿着黑色的西装,身材修长,黑色的短发从她的耳边绕过去,齐整地垂到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