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谢治成为循环者的唯一原因。
怯懦的、只想逃避的谢治,却因为自己逃避与躲藏的技能,获得了他今生再无法逃避的权柄和职责。
他能够在自己的死亡之后,选择自己能够抵达的任何一个过去,任意地挑选时间节点将整个世界重启。
而唯一制约他的因素,也同样只有时间。
巨大月亮世界在谢治四十岁时迎来末日,而谢治能够循环的时间区间,也只在自己呱呱坠地到四十岁世界灭亡之间。
谢治刚出生时,巨大月亮已然高悬在天空,谢治四十岁时,巨大月亮坠落,整个世界便迎来了属于祂的毁灭。
一切可能存在的循环都从谢治身上发散出新的可能性,平行世界们也就此诞生,但一切可能存在的循环也都因为谢治的存在而有了时空上的局限性。
从蓝色隐藏到疯狂剪刀,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谢治从逃避逐渐变得疯狂,又从疯狂逐渐变得拥抱绝望,而巨大月亮世界的末日依旧高悬在谢治四十岁那年,高悬在循环者每一次循环的尽头。
谢治参与循环的次数越多,拯救世界的职责在他看来越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不,连遥不可及都算不上,因为遥不可及依旧是一个用来形容距离的词语,但“通过循环重置时间”与“从既定的末日中拯救巨大月亮世界”这二者之间,是无法用距离来衡量的,真要做比喻,只能说……
“这是一个蚍蜉撼树的笑话。”
“无论是寄希望于通过循环权柄拯救世界的谢治,还是寄希望于通过发放循环权柄拯救自己的世界意志。”
“与那真正的灾厄相比……”
“渺小得,如同一滴水汇入海洋。”
周游的精神力带着赵龙城的潜意识,从谢治留下的记忆数据库中撤出,这些记忆此前被谢治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直到谢治真正死亡的那一刻,周游才能够第一次以下一任主人的名义去翻阅它们。
它们记载了谢治强大背后最开始的懦弱,记载了三万次循环背后的无奈与辛酸,记载了谢治情绪化身从“蓝色隐藏”到“疯狂剪刀”转变的全过程,记载了“双面悲喜佛”又是如何在一次次绝望过后,最终诞生于无能为力的泥沼之中的……
“世界末日时,谢治四十岁……便就是今年了吧。”
赵龙城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周游的脑海之中。
而周游却摇了摇头,说:
“不是今年,而是今天。”
“十二年前,旧世界毁灭之时,你为循环者设下了封印。”
“这封印绝不应该在十二年到来的如今自动解封,但谢治却最终从这封印里逃了出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存在一股比你设下的封印还要远远强烈更多的能量,也许从内而外,又或许从外而内,这股力量将谢治身上的封印冲了开来。”
“而这样的力量,就来源于世界意志直面灾厄末日时,所产生能量的余波。”
“这些余波顺着世界毁灭的时间线不断往前震荡,如同一个倒转的锥子,不断地朝着锥子的尖头处、也就是更久远的过去移动,死亡光锥就这样到了谢治的封印点,并将那封印撕毁。”
“谢治之所以能够解开封印,正是因为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分钟,世界将要迎来毁灭。”
“而谢治解开封印所要做的唯一事情,也正是在场世界毁灭再一次到来的同时,再一次重置循环,让巨大月亮世界的时间线,再一次回到数十年之前。”
“但谢治现在死了。”赵龙城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他死在了他曾生活过的每一条时间线之中。”
“是的,我们共同杀死了他。”
周游面色平静,但湛蓝色的水球在他的脖子上波涛荡漾着,海平面也随着洪水的倾泻进一步上涨,比之前更为迅捷。
“循环的权柄,在谢治死后,也同样消失了。”
“如今的巨大月亮世界,再无任何一人拥有循环权柄,也再无任何一人能够重新开启时间循环。”
周游听到了赵龙城的叹息声。
那叹息声自赵龙城的灵魂深处向外逸散,带着无穷无尽的疲惫,最终刻印到了十万丈脊骨螺旋的每一颗头颅上。
每一个头颅都在此刻叹息。
“我已经走到了第六步。”
“我用尽了毕生所学,哪怕走进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也想通过将道路走通,通过错误的过程获得正确的结果,从而拯救全人类。”
“但现在,你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依旧都是微不足道的。”
“千万人类命运共同构成的命运螺旋,在整个巨大月亮世界灭亡的命运面前,依旧是……”
“什么也做不到的一群蝼蚁……”
听到这里,周游却突然笑了起来。
赵龙城化作的命运螺旋问他为什么发笑。
周游说,我们还可以近距离观看一场盛大的烟花。
“你听说过洛希极限吗?”
“当两个天体逐渐靠近,当它们之间的距离超过洛希极限后,较小的天体将逐渐碎散,最终成为较大天体的星环。”
赵龙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是说,巨大月亮会在坠落的过程中逐渐崩解,最终成为地球的破碎星环?”
周游又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摇头:
“即使你已经在那“月亮”的影响下走到了第六步……你对巨大月亮背后的恐怖依旧一无所知。”
“我们才是那个烟花。”
周游仰起头去,湛蓝色的水球视野内,十倍大的月亮依旧像自己第一天来到巨大月亮世界时那样,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惨白色的光。
但与第一天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巨大月亮边缘,出现了淡淡的红色光晕。
那光晕正从边缘逐渐向圆盘的内里渗透,而红色的光晕也随之变得更加明显。
“看,末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