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宇仍然趴在爷爷的腿上,想了想说:“那就从爷爷刚参军说起吧。”
“那好吧。”爷爷喝了两口水说,“我老家在东北,九一八事变后我父亲被鬼子打死了,我母亲为保住我这老徐家的独苗,就带着我往关内跑,一路逃荒要饭来到了上海滩,那里也是兵荒马乱的,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就又往西跑,到了武汉也是在打仗,就又向北跑到了山西,这一跑就是几年都没有固定的安身之地。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我们娘俩好多天都没有讨到吃的,我母亲实在走不动了,就把自己怀揣的最后一块饼给了我,听说到了延安那边有穷人的队伍,她让我带上饼,省着点吃,就去延安吧,或许能找到一条活路。母亲为了我,自己却饿死在冰天雪地里,我安葬好母亲,就四处打听去延安的路,有人说延安还在河西边,我就一直往西走。在一天夜里,我摸到了一条大河边,在一个破棚子下面躲藏,准备天亮过河,半夜里来了一支队伍,要在这里搭桥,他们把我抓去问了一些事情,我都实话告诉了他们,觉得我不像密探,就把我编到一个小组,帮他们干活,直到把浮桥修好,我才知道这条河就是黄河。过河时来了一位当官的,问我可愿意参加革命队伍,我说愿意,我就是来找穷人队伍的,他就同意了,又问我多大了,我说十六了,他说不行,年龄不够,讲十八了,我说好,他又说你到侦察排吧,那里缺人,我说好,他喊来一个人,把我领走了,从此我就当了一名侦察兵,一直当到退伍。”
“我现在才知道爷爷是东北人,那爷爷当兵之后打过鬼子吗?”徐天宇探寻似的说。
“当然打过,我到延安之后去学习了一年,然后就编入了大部队,准备东渡黄河打鬼子的。”老人瞪着明亮的眼睛说。
“那爷爷就给我讲讲打鬼子的故事吧。”徐天宇兴奋地说。
爷爷也兴奋起来,抬起头说:“要说打鬼子,那可也是一段艰苦的历程。开始我们随大部队从陕北一直打到山东,后来为了支援全国抗战,发展敌后武装,组织上就派我们几个人到豪云市一带去与当地的党组织联系,发动当地革命群众,组建地方武装,坚持敌后游击战,消灭鬼子有生力量。我只身一人去了安剑县,组建了安剑县抗日游击队,下辖五个小分队,我带领第三分队就深入到县城西北的靠山镇周边活动,消灭那些下乡骚扰百姓的鬼子。我们没有固定住所,也不敢进村,怕鬼子报复老百姓,我们只能风餐露宿,经常变换休息地点,钻山沟住山洞,天当被地当床,吃凉馍喝凉水,生病只能硬撑,我们的付出也换来了百姓的平安,也让鬼子胆战心惊,躲在靠山镇里不敢出来,直到抗战胜利,我们接到通知就回大部队了。”
徐天宇听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赶忙问道:“爷爷,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还在安剑县打过游击战,那我问你,你可记得瑞福村这个地方?”他说着,又去拿条凳子坐下来认真听讲。
“记得记得,我在瑞福村北面的平头山上还驻扎过好多次,我还在瑞福村的赵家庄养过伤呢。怎么,你也知道瑞福村?”爷爷疑惑地看着孙子说。
徐天宇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原来如此,我终于找到了。”
爷爷被孙子的举动搞懵圈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徐天宇说:“什么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徐天宇平静了一下心情说:“爷爷,我再问你一个人,看你可能记得了:赵婉芬。”
老人家听到这个名字后,真的蒙圈了,张了几下嘴,都没有发出声音。徐天宇立即递过茶杯,让爷爷喝口水,老人家缓和一下心情,轻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老人的心底里已经深深地埋藏了七十多年,提起这个名字,他很快就想起叫这个名字的那个人,那当年的音容笑貌,以及他们手拉手的日日夜夜,这是爷爷心底的秘密,也是他内心永远的痛,今天被孙子无意间抖搂出来,暂时他无言以对。
徐天宇看到爷爷的窘态,心里也有无限的自责,他不该这么冒失和直接,但他又不甘心,怕失去进一步了解真实情况的机会,所以他委婉地说:“我是无意间听说的,听说了有关她只言片语的抗日经历,与爷爷讲的地点时间上有交集,所以提问一下,没有其他意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你知道了也无妨,毕竟是陈年往事,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爷爷自我解嘲地说。
徐天宇听爷爷这样一说,心里也平静了许多,轻声说:“爷爷,我想再向你核实一件事。”
“可以,你说吧。”爷爷心平气和地说。
“爷爷在瑞福村打游击战的时候,是否用过3这个代号?”徐天宇直截了当地说。
“用过,当时选派出去的人,代号是统一编排的,是唯一的,单线联系,决不允许有重复现象。这个代号是我专用的,也是不公开的,很少有人知道,一直用到全国解放,后来被撤销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解放前的事了。”爷爷疑惑地说。
徐天宇豁然开朗,笑笑说:“听爷爷刚才讲的故事,我再补充完整一点。”他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说,“爷爷当年在打游击的岁月里,有一次去偷袭靠山镇上鬼子的炮楼时,不慎身受重伤,被当时赵家庄一位热情帮助你们抗日的姑娘救下来,并装扮成当地普通村民,带到她家养伤,三个多月才痊愈。伤好之后,你们两人又一起去打鬼子,直到抗战结束,才回到大部队。多年在一起,你们两人已经深深相爱了,但不久爷爷又被抽调去了东北部队,两人不得不分开,而姑娘却不知爷爷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徐代号为3,解放后姑娘被安排到中学教书,到处寻找代号为3的人,却总是杳无音信,直到今天她已瘫痪在床了,也没找到她的心上人,她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这位姑娘就是赵婉芬,她今年八十八岁,双腿截肢,卧床不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完成了她七十多年的夙愿,找到了她日思夜盼的人,就是爷爷您。”
徐天宇的话句句让爷爷扎心,那确实是革命年代一段刻骨铭心、患难与共、生死离别的爱情,但他们为了全国解放,为了人民大众生活安定,毅然决然地又奔赴各自的战场。徐荣光和赵婉芬分别后就奔赴东北战场,几大战役胜利后又一路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岛,全岛解放部队短暂休整后,又投入到初元省的山区剿匪。当时徐荣光带侦察连先行,为方便开展侦察工作,地方党组织指派一名当地姑娘与徐荣光结为夫妻,协助和掩护徐荣光,那姑娘比徐荣光小十二岁,就是徐天宇现在的奶奶。当年剿匪任务完成后部队也编入地方军区,一部分人留在军区机关,一部分人分配到当地公安局,一部分人去支援生产建设。徐荣光当时就留在了机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他觉得在机关享福不自在,就申请转业到地方去抓生产,多人劝说他都不听,最后还是硬生生地选择去了条件最差的全育县,一直到现在。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完全是以党的利益、大众的利益为重的,他完全没有居功自傲、坐享其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位纯粹革命者应该做的,他无怨无悔。至于爱情,在那个年代,他必须服从组织安排,他既然选择跟党走,那就必须听党的话。牺牲一点小我,并没有什么,相信赵婉芬女士也会理解的,就让自己的伤痛永远埋在心底吧!
徐荣光老人一下子释怀了,他闭上眼睛,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轻轻地说:“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就让它永远沉入历史的长河吧!”
徐天宇的心里却难以平静,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再一次体会到,自己以前对爷爷的怨恨,是多么自私和渺小,与爷爷相比,自己简直是无地自容了。徐天宇霍地站起来,向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爷爷,我今天回家就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我毕业后走向社会这半年多的经历告诉我,你是对的,只有用你这种思想去工作,才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和拥护,自己的生活才能踏实无畏。我以后会在做好自己工作之余,经常回来看你陪你,做你的好孙子。”
“我的孙子真长大了,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你也没有追求过那个信仰,所以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不理解,也是正常的,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其实,我的思想也落后了,早已跟不上时代变革的步伐了,你就别再小题大做了。不过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掉队,做你自己喜欢的事,认准的路就坚定地走下去,生活的真谛就在实践中去慢慢领会,过去的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飘散吧!”爷爷说完,祖孙俩都开怀大笑起来。
“什么事让你们祖孙俩这么高兴呀?”孙尚莲一进院子就听到说笑声,连忙放下菜过来看看说。
徐天宇抢先说:“妈,你买菜回来了,爷爷在讲革命故事给我听呢,可有趣了。”他说着,又转向爷爷说,“爷爷,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爷爷还在兴头上,随口说:“你去炒几个素菜,晚上等你爸回来,咱们祖孙仨喝两盅。”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爷爷你好好休息,我做好饭就来喊你。”徐天宇爽快地答应着,就快步走出了爷爷的卧室,扶着妈妈向厨房走去。
徐天宇的心情一下子敞亮开来,他对爷爷多年的积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不仅仅是血浓于水,而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是祖孙俩的信仰越来越接近了。
下午六点左右,徐天宇把饭菜做好了,他考虑晚饭都不会多吃的,所以在菜的品种不变的情况下,每种菜的量有所减少,避免浪费,不然爷爷会批评的。仍然是六个菜,没有再烧汤,因为妈妈熬了杂粮粥。但他在做菜时放了他自己独创的调料,想借此机会让家人也品尝和评判一下。
一切准备就绪,徐天宇首先去请爷爷,其他人也跟着进了餐厅落座。
按照爷爷的吩咐,徐天宇分别倒了酒,爷爷是一满杯红酒,爸爸是一盅白酒,徐天宇自己也是一盅白酒。
爷爷徐荣光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时,忽然又停住并放下筷子,微笑着说:“今天我很高兴,想喝杯酒,你们不要介意。这次天宇回家,下午陪我说了很多话,我俩谈得很投机,也摒弃了前嫌,交换了思想,天宇真的长大了,也有主见了,以后全家人都要支持他。”他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说,“开始吃饭吧。”
爸爸徐邦明先动筷子吃菜,他有先吃菜后喝酒的习惯,他吃着吃着却发起呆来,忽然转向徐天宇问道:“今天的菜都是你做的?”
“是呀!妈妈买的菜,全是我炒的,怎么啦?”徐天宇纳闷地回答说。
大家都看着徐邦明,不敢再动筷子了。
徐邦明又夹了另一种菜放到嘴里品了品,然后猛地咽下去说:“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徐天宇捂住嘴不停地笑着。
孙尚莲狠狠瞪了徐邦明一眼说:“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你要是吓着老爷子就有你好看的了。”
徐荣光好像也反应过来了,拿起筷子夹菜吃,大家都跟着吃了起来。
“确实很好吃,我也是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味道,这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天宇,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做出这大师级的品味?”徐荣光夸赞说,大家都附和着说好吃。
徐天宇笑着说:“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高深的厨艺,还是普通的做法,只是加了调料和掌握关键火候而已。”
“你加调料,什么调料?不会是大烟吧,你可不能干害人的事。”爸爸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可能放大烟呢。”徐天宇解释说,“这都得益于我是学中医学的,是我根据山里的几种野蒿草与花椒等大料混合配制成的,根本与大烟不沾边,可以尽情地吃,对人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听徐天宇这么一说大家都放心地吃了,特别是爷爷和爸爸,吃着喝着,有说有笑,爸爸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不一会,酒也喝好了,菜也吃了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奶奶和姥姥晚饭后都有跳广场舞的习惯,她们放下碗筷,换上新鞋就一起出去了。
爷爷不抽烟,但今晚的酒喝得有点超量了,他每天必看新闻联播,并且边看边品茶,快到时间了,他准时去堂屋等候。
爸爸平时很少说话,但他烟瘾很大,每顿饭之后都要抽两支,现在他正在院子里边抽烟边浇花,嘴里还哼着小曲。
徐天宇和妈妈、姐姐在厨房收拾碗筷。徐天宇边刷碗边说:“妈妈,我看家里的洗衣机坏了,也太旧了,换台新的吧。”
“不是还能用吗?干嘛要换,浪费。”妈妈不解地说。
“我早都要求换了,妈妈就是不同意,现在换全自动的多省心。”谢翠翠也插话说。
“换个全自动的,那得多少钱,省省吧,有一个能用就行了。”妈妈忧虑地说。
徐天宇感觉妈妈还是怕花钱,就安慰她说:“不要妈妈花钱,我出钱,明天就让超市送来。”
“你哪来的钱,你连正式工作都没有,将来还要买房娶媳妇,你就省点钱吧。”妈妈更加关心地说。
“妈妈,你放心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处理好的,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换。”徐天宇任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