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说着,便让高峻回怀月轩去拿话本,一副虚心请教的诚恳姿态,倒是真让苏芽放下了一些戒备。
时人虽爱听书看戏读话本,可是这些于学问和功名无益,到底都算是不入流的消遣,著写话本的也多是科举不顺利的失意文人、穷酸秀才,都不过是为赚生活,没人愿意留下真姓名的。
登科的士子都去宦海拼搏了,谁有时间玩这个?
所以呀,话本自在江湖,它满足的本就有看客的戏瘾,坊间八卦嘛,自然是要往话本里写的,不贴近生活的话,怎么能让那些看客入戏呢?
如此一来,当然少有人会像沈淮这样客观地评价,甚至还在“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前提下,将读话本上升到体察生活的高度,苏芽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在各府出入,见多了清高的权贵、酸腐的文人,哪有像沈淮这样一本正经的?
要她解读的夫人小姐们倒是拿话本很当事情,一时哭一时笑一时冷眼一时振奋,但是有谁最终不时把故事当作荒唐一梦?
若是换成前世的苏芽,此时就算不会引为知己,至少也会在话本的范畴里知无不言的。
可惜,现在这个苏芽却是再世为人了。
人间不平事她见多了,活着如履薄冰,岂会轻易交心?
于是,苏芽用赞叹不已的音调感慨道:“公子果然有学识,有胸襟,我日常只是给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送书,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写书的人,没想到本地的话本还有这样的深意?”
她仿佛为自己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发光发热而有些遗憾和惶恐,问道:“公子如果需要认识写书的人,那我明日就问问掌柜,是否可以由他居中安排?”
滑不丢手。
沈淮端起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淡淡地微笑:“倒也不急,现在还是年节中,写书人约莫也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先多读几本,等过些日子请姑娘引荐时,就不至于跟先生们无话可谈。”
苏芽表示公子说的对。
说话间高峻已经将沈淮读过的几册话本拿来了,沈淮便自然地从中取出一本,翻开,问苏芽:“苏姑娘,我读到这本白马湖伶仃记时,看到其中讲了一段富绅做寿的情形,风俗与京城大有不同啊,淮安府的里长都这么威风的吗?”
苏芽推脱了半天,勉强推掉了讲书的委托,此时也不好太过退缩,便顺着沈淮手指的方向去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书册的时候确实是苏芽从未见过的清雅风骨,她心思不由地飘了一飘,突然想起当日在大氅里闻到的药香,然后才看见那书页上竟然密密地写了些批注。
咦?
这人竟然真的在把话本当成学问在研读?
她不由地端正了神色,接过书册,认真地将这两页连同批注一起细细看了一遍。
失意文人写的话本,也还依旧是文人笔墨,依然讲究。沈淮的批注言简意赅,却也有引用典故,所以读起来是有些门槛的。
苏芽从小得益于父母的培养,很识得一些字,后来又在话本里浸了数载,对于行文并不生疏,所以读来不难。
她读完之后,心里倒是放下了些负担。
还好还好,这段情节不甚要紧,露不出什么本地贪腐秘事,简单讲一讲,应该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