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受了太多的伤了。
宋渟静了一瞬,沉着声,“谢屏,你就这么相信他?”
“谢疏为人,我清楚。”不过七个字,宋渟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嘶吼般,“谢屏你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宗门,更对不起我……”
“一个谢疏就让你把什么都忘了,我爹救你回宗门,一心教导你,可不是让你当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师兄对得起所有的人……”谢疏奄奄一息,唇边血流不停,身上没一处是好的。
“阿疏。”沈屏心如刀绞,他珍而视之的人被踩在脚底下。
“都到这时候了,还脉脉深情的,你们二人都该死!”宋渟举起手里的剑。
“阿疏!”沈屏心神俱裂。
一只大掌紧紧握着他的手,沈屏眼前一片漆黑,他呼吸浊重,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没事了……”身旁有人,伸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沈屏一滞,“你是谁?”他一身的汗,几缕发丝紧紧贴着面庞,看着脆弱又迷茫。
清亮的眸子黯淡无光,谌妄错开眼,攥着沈屏的力气更大了些。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被沈屏用“溯召令”召来会看到让他心脏几乎停了的一幕。
沈屏并不善凫水,灵力托着才会稳当些。但水面上只余一片衣角,谌妄见时几乎要以为这人溺毙了。
他不知道自己托起沈屏身体时双手抖成筛糠样,更不知道在看到沈屏面色惨白时有多惶恐。
这个人他已经失去了一次。
这一次,再不能了!
“你是谁?”沈屏又问了一遍,他眼前雾雾蒙蒙一片,“天黑了,你为什么不点烛火?”
谌妄张了张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许久等不到回答,这时间也足够沈屏明白一些事情。他摸索了着,让谌妄松开他,而后赤着脚就要下去,看不清的结果就是他一脚踩空,身子软软栽下去。
谌妄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沈屏砸进他怀里,二人俱是闷哼一声。
“……谢谢。”沈屏被人困在怀里,声音瓮瓮的,谌妄心都要拧在一块了,他一把叫人捞起来,扣住他的下颌,也不知是在说给沈屏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只是一时看不清。你走火入魔,灵力乱窜,这才导致不能视物……只消将灵力疏散,应当就能看得见了。”
看不清时便觉得天地间独独只有自己一个人,辨不清前方有什么,甚至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沈屏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谢谢你救了我……”他鬓侧细细密密的汗扎疼了谌妄的眼,这一刻他险些忍不住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据实以告。
但是沈屏又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我能再请你帮一个忙吗?”
谌妄立刻点头,又陡然反应过来沈屏看不见,忙应声,“你说。”
“你既能找到这里来,说明熟悉无望峰,应当还是风清门的弟子,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找蓝玉师兄来。”
“为什么要找蓝玉?”谌妄反过来捏住他的手腕,“尘沨下山了,但无望峰还有焚玉在,你怎么不让我去找他?”
“……师尊在闭关,况且师兄离开前告诉我有事找蓝玉师兄。”沈屏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他才入门,焚玉应当不会为他分心。
谌妄一看他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中难受,却知道这一切都怪不得沈屏。
“蓝玉有事,”谌妄不可能在这档口让别人来照顾沈屏,他小心将沈屏挪到榻上坐好,给他盖好被子,而后自顾自决定,“尘沨回来前我照顾你。”
“……谢谢。”沈屏虽然看不清,但是却能感觉到这人的坚决,原本到嘴边的拒绝又重新咽回去。
谌妄没有应话,他拿了丹药给沈屏服用,沈屏有些犹豫。
谌妄明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还是觉得心中酸涩,沉默许久,他继续道,“我不会害你。”
若换作别的时候,沈屏一定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方才那人攥着他手臂的时候,莫名的,他觉得这人不会别有用心。
是啊,他如今修为全无,眼睛还瞎了,随便谁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人若真的别有企图,也不该来找他。
*
封闭五识时沈屏没有惊惶过,因为他知道这是暂时的,可控的。
可当真正眼睛瞎了时,他才知道自己有时候可能废物到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穿衣的时候会穿反,走路的时候会摔到,就连喝口水时都能打翻茶盏,地上桌案上一片狼藉。
沈屏几下就弄得屋子杂乱无章,即便不是无心的,他也觉得给那人平添了许多麻烦,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烦躁。
沈屏索性少喝水,少走动,到最后躺在榻上脑中一片空白。
“起来喝点水,”谌妄不敢对沈屏过分亲近,唯恐被他发现什么不妥,更怕招致他的厌恶,一开口生硬又粗鲁。
“我不渴。”沈屏摇头,“你去忙罢,我若是渴了自会……”
“不过是暂时看不清,你便这样自暴自弃。”谌妄怒自己不能立刻治好他的眼,他不怪沈屏自我厌弃,只恨自己。
沈屏沉默了许久,就在谌妄再开口时先一步开口,他摸索着起身,朝着谌妄的方向伸手,“劳烦你了。”
大概真的是想通了,此后几日沈屏不再抗拒谌妄的帮忙,有时还会笑一笑。
谌妄微微松了口气,一边带沈屏去灵泉平复体内的躁郁之气,一边引自己的灵力浸润沈屏的筋脉。
这日才引着沈屏体内的灵力运行一周天,谌妄便趁着天色不错带着沈屏去灵泉。
之前险些溺死在水里,沈屏再来这里却没什么忌讳,由谌妄引导着入水,再留下法阵护佑便沉进水里。
这几日泡一次灵泉就要换一次干净衣衫,这日沈屏却摇头拒了,“总不好麻烦你,这一次我褪了衣衫再下去,衣衫就放在岸边就好。”
谌妄明白他的意思后就是一僵。
“其实我……”
“都是男人,没什么可难为情的,只是要劳烦你帮我一把。”沈屏说的是让谌妄扶他进水里,但是谌妄在替他解衣衫的时候就顿住了。
面前的人久久没有反应,沈屏有些疑惑,“怎么了?”
“无事。”谌妄手指一僵,小心解开沈屏的腰封。
沈屏很瘦,他这副身体比起前世要更瘦削,谌妄熟悉前世的沈屏,对现在的陌生更多些。
尤其沈屏不开口时,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一场梦,梦里没有沈屏,有的只是他的无边痴望。
“继续啊,”与谌妄相处几日了,沈屏渐渐也不如一开始那样局促,他等不到谌妄的动作,索性自己摸索着将衣衫解开,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
在他的认知里,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是有些尴尬的,但再一想,都是男人,便没什么顾忌。
“行了。”谌妄见他还要解,下意识一把握住沈屏的手。
“嗯?”沈屏不明所以,“这才解了一半……”
“一半就够了……”谌妄说完就将他带到岸边,小心地送他进入水里。
沈屏:“……”所以只解了外袍有什么用?
谌妄很快离开,沈屏对他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灵泉泡了好几日,又有谌妄梳理灵力,沈屏渐渐觉得体内的灵力安分下来,但他不敢再轻易调动,只照着谌妄的法子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周围安静下来,他就不免想些有的没的。
无望峰只有焚玉和尘沨,依着尘沨之前说的,这里一般不会有人上来。
那日与尘沨去宗门,修为高的弟子基本都见了一遍,即便只是见了一面,他亦能分清谁是谁,所以这几日悉心照料他的应当不会是那几人。
可是他翻遍记忆,以及听尘沨说的,风清门中再没有别的修为高深的了。
照顾他的人灵力释放行云流水,若他所猜不错,此人修为要远远高于尘沨。
甚至于……与焚玉不相上下。
毕竟能在无望峰避过焚玉,这好几日都没叫对方发现。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想到了一个人。
“差不多了,”沈屏才想到这里,谌妄就从外边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衫,又拿了一瓶丹药,远远地沈屏就嗅到了那股药味儿。
“外门那夜闯入我屋子的人是你吧?”沈屏靠着石壁,发丝浸在水中,颊边不慎溅了几滴水,平生多了一分昳丽艳色。
谌妄停下步子,“对,是我。”
“那日擅闯你为何事?”沈屏面朝的方向正是谌妄站着的地方,不过几日光景,他已然适应了不少。
耳力渐佳,细微之处更叫他注意。
“想见你。”谌妄堪称直白,不管是作为沈屏“师尊”焚玉时,还是作为这个“帮助”他的无名之人,这四个字都是真心话。
沈屏万万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说,心尖一跳,一时之间竟觉得局促。
“你该上来了。”谌妄提醒道。
先前沈屏尚且能毫无芥蒂,但现在一想到那露骨的四个字,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奇奇怪怪的。
也不知道原身造的什么孽缘!
看得出来沈屏的讪然,谌妄自觉转移了话题,“你体内的灵力梳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内伤还在,短期内还是莫要修炼,待尘沨拿药回来,再替你……”
谌妄倏忽停住。
沈屏直勾勾地看过来,明明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但是谌妄竟觉得沈屏目光灼灼,好像能将他所有的掩饰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尘沨去拿药了?”沈屏都不知道尘沨是去做什么,但是这人却不经意说漏嘴。
所以尘沨一定熟识此人。
沈屏问了之后就不说话了,谌妄不慎漏了嘴,而且也不知道沈屏知道多少,他不敢多说,逃避似的催促沈屏从水里出来,快速替他换了衣衫。
之后连惯常的梳理灵力一事都给忘了。
沈屏听着屋门关上的声音,手里捏着药瓶儿,“所以你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