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头女士继续操着一口本地人不常说的口音,同时向余正夏示意他刚刚找给她的钱:一张二十、一张十块、三张一块,清清楚楚。很明显,找的钱里面缺了张五块。对面那位收银员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出了怎样的差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补找这五块钱时,余正夏羞愧地说着,他的声音变弱了,底气不太足,“五块在这里。”
“好的,没事的。”泡面头女士浅浅笑了,心里却联想到她在大洋彼岸遇到的那位仿佛丝毫不会算数的收银员,暗暗对眼前这位找错钱的小收银员生出些厌弃。
“打包还是在这儿吃?”余正夏补充了一个问句。
“嗯……打包。”泡面头女士迟疑着,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正夏在问她些什么。她又是双手抱胸,看来,这属于她的标志性动作。
“好的。”
余正夏把一份鱼子蛋糕送进大蛋糕盒里,又把两份铁观音杯子蛋糕送进长条状的小蛋糕盒里,再把大蛋糕盒和小蛋糕盒送进俏皮黄油特制的大纸袋里,不敢再心不在焉。可不能再出差错了,他想。
“再见。”泡面头女士笑起来嘴咧得很开,一排无比整齐的洁白牙齿露出来,融入一份欧美女郎的风情来。
“谢谢光临,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泡面头女士左手拎鱼子蛋糕,右手提三份铁观音蛋糕,出了蛋糕店,满面春风,步伐矫健。
余正夏又向着方才那对父女的方位看去,不由自主。他们还在探讨着,探讨着业余水彩画的画法,探讨着店里装饰画上兔子耳朵该怎么画。联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余正夏冒出一股无名暗火,任性地灼烤他的心底。倘若他没在母子二人的十六年里缺席,他们母子哪需被迫从一片灰暗与废墟中,去寻找模糊不清的一丝光亮,又哪需去赌上全部希望,去杀出一条可能得以开辟的生路?若是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正常地拥有父亲,那么,小学时的他,也不会被迫去经历那段过去。那段过去尽是漆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提及,他连回想都不远回想,哪怕仅仅是简略地回忆。
余正夏怔怔地看着,平常温和的眼神消失不见,换成一片呆滞。
需要有父亲肩膀依靠才能前行的年纪,早已离他远去。但他还是对一段坚实的父子关系憧憬不已。每一位身处童年的小男孩,都有过无比崇拜爸爸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视各自的爸爸为英雄,甚至是超人,无所不能。小学的操场上,他们常常互相比试,比试谁的爸爸更厉害。每到这时,他们往往会比赛吹牛皮,能吹多大吹多大。他们都爱自己的爸爸,都坚信自己的爸爸是天下最棒的。余正夏只能在旁边看着,看着班里的小男孩们如何去爱自己的爸爸。
为什么没有父亲的偏偏是他?
快要到成为大男子汉的年纪了,他仍对落在他头上的现实耿耿于怀。从记事起,他就欲要探寻问题答案,可他无法对妈妈问出口。此后,每每遇到别人家的父子父女其乐融融,这个一成不变的问句,就浮现在他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