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朱老师缓缓说话,缓缓摇头,“学校里这么一整,真不知道他会出什么岔子来。”
学校里?余正夏惹到谁了?余正夏他能惹到谁?裴老师如此想着,批完了臧晓宇的默写小卷。总共五十道题目,答对的只有十道,然而,裴老师标出来的错题,并未满四十道。她一贯在默写卷上有错挑错。这回,无意间,她却剩下五条漏网之鱼。
“我现在真不知道咋整,愁死人了,”王老师两手抱头,“他自己也是不够坚强,被别人稍微议论个两句,选择题就哗地一下错一大片。心理素质太差。”
“唉,家里不好的就是不行。”朱老师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去年春天,她听二十班班主任说,“金钱豹”三个小姑娘,就有“家里不好”的。这两位要是知道了这事儿,又打算怎么解释?
“我说,晓红啊,以后就是要带有色眼镜看这种学生。”
高二第二教研室有个窗户,恰好离着裴老师办公的位置不远。窗户里,天际正呈现爽朗的蓝。“就是”二字如此用力,一被说出,天际的蓝里,即刻被抹杀了爽朗,被添进了寒冷。
“朱老师,我也不是没带过单亲的,不止单亲的,别的家里不好的,也带过一堆了,”王老师的话,听起来还没炎炎盛夏中蚊子的嗡嗡叫声好听,“我好久前就真真发现了,家里越不行的,孩子就越不行。平时看上去像个人的,也不行。”
裴老师死死使劲,才勉强按下心头那份要批判的冲动。批判的冲动如此强烈,可她无从下口。
“要不是有奖学金,我之前真不想费心费力对余正夏那么好。”王老师的话是那么流畅。
“对的,你哪那么不开窍,”朱老师说起来噼里啪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朱老师啊,他家还不是一般的单亲。他爸吃兴奋剂被查出来了,然后畏罪潜逃了。”
“他爸是运动员?我以前还不知道。”说到这儿,朱老师似乎闻到了什么非常好闻的气味。那似乎是鲜血淋漓。
“对的,江苏那边的,”王老师边说边点头,“他们运动员,都这样儿。找个不吃药的,比上天还费劲。”
他们运动员都这样?
裴老师眼前,跳出个一米八八的大高个来。
上节语文课前的课间,他拿出手机,蜷缩着身子。他以为没有老师会知道,但裴老师一眼从他帅气又调皮的笑脸认出,他定是在看那部风靡全年级的动画片。
裴老师猜得正好。臧晓宇正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两只讨人喜欢的可爱小猪,画得跟小人儿似的,他们满身泥巴,拖着串泥脚印进了屋,一大一小两颗脑袋上,猪鼻子都长长的、粗粗的,活似一大一小两架吹风机。
“哦我的老天呐!”动画片下方字幕,打出屋里猪爸爸的话。大小猪、小小猪、猪爸爸,加起来,活脱脱三台吹风机,大小各异。
“爸爸爸爸,你猜猜我们刚才干了什么?”大小猪问她的爸爸。
“让我猜猜,”猪爸爸托腮,“你们刚才看电视了?”
“不对不对!”
“你们刚才洗澡了?”
“哈哈哈哈哈,蠢得跟猪似的。”
臧晓宇想着,恨不得笑出泪来,回过神来,他更恨不得笑出泪来:还真是猪。
屏幕上,小小猪回头去看大小猪。二猪对视着,忽地咧开嘴,“哈哈哈”笑起来。
“不对不对!”大小猪边说,边抑制不住地笑。
“我知道了,你们刚才在泥坑里跳来跳去。”猪爸爸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没错没错爸爸!”大小猪脸上的笑容越发喜悦,“我们刚才在泥坑里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