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艺画室在西安街商圈中一座高楼里,跟广大省城学子耳熟能详的升智培训总部是同一栋。从省实验坐27路,不堵车,十分钟就到。画室里有个小房间,门外贴着块正方形的米色牌子,上面是毛笔写完再印上去的两个字“山央”。
“山央”的意味,初看上去,是山群中间,又是山峦已尽。但其实,这字词被用来代表“岟”,山脚的意思。而这个生僻的八画单字,又源自三十出头的杨岟老师。老师津津有味地讲过,他的名字来自父母黄山脚下的初见。
余正夏报美术班时,在海报上一见到杨老师的名字,心里出现一阵突如其来的悸动。他见到杨姓人名,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户口本上曾用名的开头就是“杨”。这和他出生地、籍贯两栏填的“江苏省无锡市”一道,成了他对四岁之前那段时光所知的全部。不过,那已经是昨夜之前的事情了。
等悸动过去,余正夏才去看老师名字里的另一个字。好奇于这个别致的单名,他又看了下名字下方所列的名师经历:本科在清华美院念设计;旅居意大利米兰两年;八年前回到家乡的这家画室,从事教学工作至今。八年间,有不少被清美、央美、国美等录取的学生,都出自他手。经过了入学考试一类的测试,他成功跟这位老师学起了一对一的画画,到如今已经三年有余。
三年多过去,杨老师的形象早已深深铭记在他心。老师头上是轻度的秃顶,发际线已然后缩了一些。标准的国字脸上,宽宽的眉毛也随着发际线的后缩,变得颜色很淡,淡得像是被橡皮来回蹭了好几次的铅笔线条。大得极为突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余正夏认定,这是有段时间高晓松经常在戴的那副。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和眉毛一样宽却淡。现在是乍暖还寒时,老师外面穿着薄了些的灰黑色抓绒运动外套,里面却衬着薄薄的格子衬衫,如此的抗冻能力令人佩服。至于裤子,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那条普普通通的深红厚长裤,正好配脚上普普通通的黑色男士皮鞋。光看全身的衣服,他像是位在大学埋头讲课、搞研究的工科学者,没人能想到,他竟然是个艺术工作者,还考上了清美,还带出来了一大群名校学生。
今天晚上,余正夏又要去见那个他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了。杨老师个子并不高,但他指引了那么多学生进入心仪的美院,更把余正夏送进了省实验,那么,他的身影就是高大的。
“前方到站,清华路。”
上一站刚下完人,余正夏就努力在人挤人的27路上去杀出一条血路,不然,要是他听到“清华路到了”的报站,再打算急急地赶过去,下车门可不会有那个耐心去等他。
“清华路,到了。”
余正夏刚挤到门前,就听见了这声报站。车门开了,司机看见前方不久处的红绿灯马上要变红了,自己的车子却还停在站点,纹丝不动。他火冒三丈,催促这站要下的好几个人赶紧下车。
余正夏瞅见公交站旁的垃圾桶,便眼疾手快,扔掉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原来装着当晚餐的蛋糕,他刚在车上吃完。这是他专门为周二晚上准备的,以后每个周二的晚饭,都不再会是一般意义上的“正经”晚饭——盒饭或者打卤面,麻辣烫也算——了,只会是像这样的蛋糕。
扔掉小塑料袋,他没时间多停留,径直向目的地走去。幸好今天道上不是特别堵,到了大楼底下,时间还充足,不然就不是走着去,而是背着他的各科课本、作业,还有周六从对面图书馆借的《百年孤独》去了。抛开昨日夜里那件事情不说,今天上的一天课就已经令他精疲力尽了,再让他背着一堆东西小跑,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来到电梯前,他按了向上的按钮,发现电梯在从20楼开始向下跑,只好等着。终于,电梯到了,他走进去,按下18楼。电梯缓缓关门,徐徐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