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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季成准时开车抵达天香酒楼。
他例行点燃一根烟,开门下车,将车钥匙交与泊车员,独自站在酒楼门口的通风处抽烟。烟雾随手的起落动作在空气中旋转,季成一身黑衣服,低头咬着烟,又抬起眼眸往远处繁华的街道张望,看似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季成嘴唇长得不薄,叼烟的时候总是抿着,眉毛粗浓,鼻梁高挺,带有凶煞之相。
学妹学姐都说他帅是帅,但不像好人。
以前上学那会儿,季家长辈就说他身上有匪气,不适合念书,得配副眼镜来遮眉眼。
他小时候,偶尔跟着季世荣跑应酬,就一个人在车上等季世荣下来。
季世荣会在上车前抽这么一根烟,等火熄灭了再上车带他回家。
他曾经总觉得爸爸是超人,能扛下他和妹妹的所有事情。现在他才明白,超人也是早逝的妈妈,他需要扛起妈妈的重量,和爸爸一起照顾妹妹。
一根烟抽完,季成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往天香酒楼出口望去。
一群人已经从前厅走出来,正在门口站着聊天、道别。
顾宛被他们簇拥在人群中央,一身白色裙子,发髻高高,永远是人群中最明亮的那抹色彩。相反他妹倒显得端庄了,单肩挎个提包,简洁的办公室装扮,长发及腰,在摆动中显得腰身更为窄瘦,不堪盈盈一握。
季成摸摸下巴,不禁心想,是不是最近公司伙食开得不好了?
“哥!”季梦真先看到季成那辆纯黑色轿车,喊了一声,“我们马上过来。”
此时,顾家专门来接顾宛的人也到了。
顾宛今天的礼服需要熨烫保养,穿完必须拿回家去,所以她也干脆回家住。
顾家派来的车是一辆深灰色大劳,挺新,选配爱马仕橙内饰,少城仅此一辆。顾家夫妇二人一直对爱女疼惜有加,连车牌号都选的顾宛生日,明晃晃一排“少AW0616”。
季成隔很远就看到了这车,没有上去打招呼,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
他不仅看到了车,还看见有几个同席年轻男人变得紧张、自卑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橱窗里的礼物小熊忽然价格暴涨,他们买不起了。
其中两人在顾宛打开劳斯莱斯的门时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却又忍不住上前一步要送她。
季成看到这里,眼神戏谑,有些自嘲地笑笑,
顾宛开朗,又能喝,自然成了今晚的集火对象,江让为此还帮着挡了不少酒,喝得也有点上脸了。不过他真喝醉了很乖,不太爱一直讲话,一般找个地方就睡了。
掏出手机,季成用指尖勾住车钥匙,任由金属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儿,拿起手机发微信:“你还不过来?顾宛都走了就没必要转下一场,赶紧带江让过来。你们再不过来我过来了。”
季梦真这才扶着已经垂脑袋走路不太稳的江让往季成的方向走去。
“他喝了多少?一斤?”季成上车点火,启动车辆,往中央后视镜瞟了一眼。
江让这小子还算规矩,老老实实仰头靠在座位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酒品好,挺安静,没对着他妹耍流氓。
“没那么多,只是那群人今晚非要把他灌醉一样,”季梦真稍微按下车窗通风,“哥,家里还有蜂蜜么?”
“有。解酒神器怎么会没有呢?”季成打亮转向灯,车辆停在车道上等待绿灯,“回去我给他弄点蜂蜜水。”
“我来就行。”季梦真说得特别自然。
仿佛胸口中了一箭,季成呼吸一窒,没接话。趁着红灯时间,他扭头睨了季梦真一眼。
没料到季梦真眯起眼睛,还反将一军:“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你来你来。”季成踩下油门,莫名有点烦躁,“江让什么事儿都让你给包圆了。”
回到月虹时代,季成把车停在了顾宛那辆保时捷旁边。
自从顾宛摔了腿后,那车没怎么动过,罩好一层厚重的银色车衣,成天拉风地停在车库,偶尔乔明弛会拿着水枪前后洗洗。
季梦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故意耍浑,凑他耳朵旁边悄悄一句:“不是吧,一辆车都能给我哥看成望妻石。怎么,睹车思人?”
“别,别乱说。”季成被他妹吓得结巴,怕这句话给江让听进耳朵里。
江让还不算醉得断片,已经一个人走上别墅门前的台阶,乖乖靠在门板上等着季梦真过来开门。
别墅区四下安静,只剩些微狗吠、电视背景音,风声钻过绿化带树林,门前的暖调灯光自江让头顶倾斜而下,他独自站在那儿,显得无助又可怜。
就算醉意朦胧,江让的眼神仍然带着光芒。
他好像不管去到何方都能按时归来的冒险家。
进到别墅后,季梦真目送着江让进了一楼卫生间洗漱,再去厨房给他找蜂蜜做解酒的水。
季成对自己妹妹在这种时候的殷勤劲儿已见怪不怪,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冲她抬下巴,“我先上楼休息,你送完蜂蜜水赶紧给我上楼。”
季梦真瞥他一眼,青春期那股叛逆上头,故意激他:“管那么宽。”
“我管得宽?我不管你管谁?你和季嫣两个人,一个找渣男一个找……”季成想骂人的话语到嘴边,对着江让那条件又挑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咬咬牙,指着季梦真忿忿道,“一天到晚操心死我。”
江让本人是没错的,但他在高原,地理位置上就和他妹不搭调。高危职业也就算了,还常年不着家,季成主观意识上认为季梦真不能找这样的,得找个真真切切能陪伴她的男人。而且,江让这人在男女爱情上没什么“人味儿”,季成不信他。
知道季成胳膊肘往内长,这种事儿上偏心自己,季梦真没生气,也懒得跟季成顶嘴,端着蜂蜜水敲响江让的房门。
进房间前,她做贼心虚,不放心地扭头望一眼楼梯口,季成果然还在那儿站着偷瞄她,活像个望风的哨兵。
季梦真白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卧室内,顶灯没有完全打开,只开了盏小台灯,光线冷白,衬得江让坐在床沿的高大背影愈发孤寂。
季梦真把蜂蜜水托盘放到书桌上。
“你弄的?”江让开口问。
季梦真闻声望去。
他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身后,脑袋微微耷拉着,眼皮都抬不起来,眉心拧着,像不太舒服。
江让这人就是有种魅力,有时候他什么都不用说,只一个人静坐在那儿,能足够让她浮躁的心瞬间安定。
“对,”季梦真走到他身前,好不容易逮到江让战损的机会,忍不住伸手放到他头顶,顺毛似的,摸了摸对方乌黑扎手的发,“困得眼睛睁不开了?”
话音刚落,江让那双眼豁然睁开。
他似是不满意她作乱的手,把自己当小狗一样揉,抬手直接拽过季梦真的手腕。
她离得更近了点儿,近得看清江让眨动的睫毛、深邃的眼,在那双眼里,她还看到自己,仍有当年的少女恛惶。
但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了在感情上把握节奏的调节能力,绝不能把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
刻意忽略掉江让凌厉的、快要穿透自己的眼神,季梦真伸出手,掌心托住他下巴,轻轻磨蹭两下。
江让隐忍着什么,呼吸明显加快。
季梦真再伸出大拇指,柔软的指腹按上他同样柔软的嘴唇,低声道:“你等一下,我哥还在家。”
说完,她抽身离开他怀抱所及的捕猎范围,发问:“你明天多久回拉萨?”
江让深深地看她一眼,视线挪开了,“上午。”
季梦真点头,盯了江让几秒,弯起一侧唇角,“如果你还清醒的话,等我哥睡着了,你来二楼找我。如果不清醒的话,不用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