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浅月从容不迫地站在台上,眼观鼻鼻观心,做安分守己状。
看见她出现,偌大的台下,热情洋溢的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稍有些听闻见识的几个世家弟子回过了神,这才在这沉寂里悄声嘀咕:“传闻这位尊者天煞孤星,身边的人无一不成魔。自数年之前那一役后,再无所踪,避世不出,今天怎么会出来了?”
旁边抱团的世家公子们立刻震惊地低声惊呼:“她不会是要收徒了吧?!”
是了,九岭仙门对外的收徒名册里,本来没有她这一位尊者参与的。
自从她继了仙门临渊派的掌门后,这一派已经名存实亡。
原因无它,只因为元浅月的父亲元朝夕,她的未婚夫谢秉城,她的师傅朝元遥,她曾经收入临渊派门下的三个弟子朗越,罗思明,伊绘雪,全部都入魔了。
她亲近的六个人,无一不入魔。
在最后这三位弟子入魔身陨后,元浅月心哀若死,身受重伤,在她的要求下,上一代九岭掌门岚风清一脸怜悯地答应让她进了石室,闭关百年。
临渊派所在的朝霞山从此被视若禁地,再无人进出。
但昨日被青长时在闭关的洞外叫了一天后,她还是出了关,作为九岭尊者之一,踏在这一片本该是无比荣耀的殿前。
出来——再收个徒弟。
……
台上为首的白宏尊者轻轻咳了一声。
台下各位新弟子霎时间鸦雀无声,他例行惯例,开始入门训诫,声音庄严肃穆,涌向四面八方:“今日乃是我们九岭开山门之日。我们九岭以匡扶正义,斩妖除魔为己任……”
六位尊者侧耳听着这千篇一律的训诫,神色淡然,眺望远方,一副飘然欲仙不食人间烟火模样。
唯有置身事外的元浅月漫不经心地望着台下的弟子们。
台下的弟子们或崇敬或激动,一个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台上几位尊者,没有任何视线是朝着她的。
她站在一旁,像是被孤立在这日光下的影子,清清冷冷,甚至还有人瞧见她在扫视,连忙挪开目光,避之不及。
谁都怕做了这个被元浅月看上的倒霉蛋。
下面整整齐齐站着数列弟子,他们站在玉石阶前,心中想着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个个神色激昂,恨不得在白宏的演讲里,马上拿出刀剑冲进邪祟妖魔老巢里乱杀一通才好。
这群年轻,稚嫩,充满正义感的世家新弟子们,就像一片鲜美欲滴,等待被割的嫩韭菜。
她不禁满怀一丝苦中作乐的心思,压下心头的微微叹息,微挑了嘴角。
在出关后,白宏就告诉她,据通天鉴灵修那边观测的时间,魔神之力会在十年后降世,千年之劫又将到来。
妖魔种族颇多,但他们之间只以战力分阶,元浅月身边入魔的人没有泛泛之辈,已经凑齐了一圣两尊三从徒。
如果她最后再收一个徒弟,那她十有八九定会继承魔神之力,成下一任魔神。
魔神之力是一种能颠覆灵界的灭世力量,每隔一千年会降临在某个魔族身上。上次魔神之力降世,拥有魔神之力的魔族打破结界,入侵灵界,击沉了灵界的一片大陆,陆上千万的无辜生灵尽数溺毙死寂之海。
而他们现在需要提前找出这个有可能继承魔神之力的人,加以禁锢和限制。
如今面前的所有弟子都任由她挑选,可惜被她选中的人,面对的不是什么光明正途,而是命中注定的万劫不复。
谁会是被她割下的嫩韭呢?
所有人都望着殿前训诫的白宏尊者,元浅月心里揣着恶作剧的念头,目光晃晃悠悠地扫了过去,目光却猝不及防跌进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
是个少女。
在望着白宏的黑压压人群里,她并没有一如大众望向众人敬爱的白宏,反而目光跟她在半空中相撞,这让元浅月心中徒然生出一股错愕。
这张陌生消瘦的苍白小脸上也浮现一丝诧异,黛色眉头轻皱,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隆重严肃的时刻,元浅月作为尊者不好好听训,反而带头开小差。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瞬便立刻错开目光。
元浅月面带微笑故作从容地望向远方,心里却隐隐有些尴尬:“我为什么要做贼心虚啊?”
再看过去,那双波光盈盈的眼睛已经没入人群间,再寻不见。
白宏的训诫尚在继续,旁边青长时传音入密,朝她嘱咐道:“月师妹,等会儿你就找一个根基弱,家世差,资质浅的弟子入门,不怕拿捏不住她。她既做了你的弟子,咱们就守株待兔,早日有所防范,日后她若成了魔神,也稍稍好对付些。”
元浅月很想翻个白眼,她传音入密,语气淡漠地回道:“倘若魔神另有他人呢?”
青长时煞有介事:“怎么可能另有他人?你身边已凑齐了一圣二尊三从徒,如今再收个徒难不成还有个例外?请你对自己自信一点。”
是了,她自出生以来,身边关系稍近的人,不是战死,就是入魔,到如今真就无一幸免。
起先她以为是巧合。
她拜入师门后斩妖除魔,尸山血海里走过来,拼命证明自己并非什么灾星。但直到她的师傅,曾经号称仙门第一人的朝元遥堕魔后,她也开始心生动摇。
她以前从不信命,可到如今,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因她而成魔。
是不是她害了他们?还是说,她元浅月就是天犯孤星命中注定?
元浅月心情很复杂。
青长时见她不应,以为她心软,便在旁边乘热打铁:“如今天机锁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了,随时都可以用上。你这弟子到了那千年一轮的日子必然会继承力量成为魔神,咱们就提前将天机锁打入她的体内,到时候也好牵制住她,有个天机锁限制着,总比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敌人好吧?”
“你只需带她入门,训她,打她,折辱她,对她百般苛刻严厉,动不动便处罚于她,让她心中滋生怨恨,由此顺水推舟,顺利成了魔神,咱们就可以解决这千百年的心患……”
元浅月幽幽地撇了他一眼:“若是冤枉无辜……况且你这般,教我如何下得去手?”
她不想去拿一个纯良无辜的弟子去赌将来。
她心中还是怀有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
青长时怕她一时心软酿成大祸,忙道:“反正天机锁马上就要修好了,放着也是放着,她若是清白之人,天机锁对她就起不了作用,此举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又怕什么?”
如此一个克制魔族的绝世法宝,说得好像跟闲置的破铜烂铁一样急着脱手。
元浅月叹了口气。
这是九岭表示非常有必要的决定。
与其放任魔神之力降临在一个完全未知的魔族身上,倒不如让她元浅月从这里选一个最弱的出来,早日定了心,多加看管。
等到她化身成魔的那天,提前戴上的天机锁会将这魔神困住,仙门即便倾尽全力也要将她锁于九万里海底下,永世镇压,不见天日。
与其惴惴不安地等着魔神降世为祸苍生,倒不如养虎为患,至少他们会提前打入天机锁,以求在魔神出世后最虚弱的时候掰断它的牙齿,废掉它的爪牙。
这一决策,只有元浅月心生反对。
倘若被她收入门下的弟子本性善良无辜,到头来却要被她逼上绝路,那她岂不是助纣为虐?
但天机锁只对魔族有效,加上这是一整个仙门的决定,她无法反驳。
而元浅月最后能点头答应招入一名弟子的最大原因,抛开为苍生避患这一点,最主要还是因为献祭了她母亲和所有宗亲的父亲元朝夕。
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白宏收到了通天鉴那边传来的千里音讯后,许久后,才对元浅月说道:“倘若你能择一名弟子纳入门下,待到她日后成了魔神,兴许就能找到你的父亲了。”
“因为,你的父亲,是负责找到魔神的魔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