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耳中多了一道男子的沉嗓:“嘉康。”
苗璎璎唰地脸色雪白,几不敢回眸。
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红绳事迹败露以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没法面对君至臻。
但奇怪的是,她又没做亏心事,何曾有人规定过,别人喜欢自己,自己就要喜欢他?更何况,君至臻在苗璎璎的心里,只是一个符号,代表着一个需要克服的梦魇,仅此而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而她偏偏就会对君至臻莫名觉得,有点不敢面对。
苗璎璎几乎快要将脸都埋进嘉康公主的颈窝里了,潮热的呼吸轻轻浅浅地缭绕着公主的雪颈,嘉康轻轻在苗璎璎的肩膀上抚摸了几下,笑道:“璎璎别怕,三哥走了。”
“……”
苗璎璎支起脑袋,往四下打量,果然已不见了那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心下坦然,她对嘉康公主笑了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神色如常地步入晦明院。
今日苗太傅前来授课,神色比以往多了分沉重,将《雄策》和《明甫十论》两本课本撂下,面对悠悠学子,张了张口,口吻不无惋惜:“今日后,三殿下君宪,从翠微书斋退学。”
弟子哗然。
出了何事,先退学的居然是每日雷打不动一节课不落的三殿下?这位殿下入学是太傅亲自三催四请,请过来的一尊大佛,说是给书斋弟子做表率用的。传闻之中他三岁颂诗书,五岁识千字,七岁已能写经世文章,丹青妙笔,棋枰国手,这些都是加诸其身的无形之冠冕,太傅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当中只要一人能戴得上这任何一顶帽子,已经可以出师自立门户了,而君至臻样样精通。
旁人拿来插科打诨的一点点时光,都被他用来学习了,可以这么说。本来以为,谁先离开也不会是君至臻先走。
但接着太傅又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太傅说话的时候,目光其实是在看苗璎璎。凝视着苗璎璎略略不自然,似是在与君知行暗中聊着什么话,俨然专注微赧的脸,脑中浮光掠影地涌现过昨夜里的情景。
冒雨前来的少年人,在他书庐底下,程门立雪,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周身都被雨水淋湿,太傅被夜咳惊醒起身来关窗时,才发觉窗下立了一人,外边风雨凄凄,雷电如惊鸿掣过,明炽夺目的光芒擦过君至臻漆黑的眉宇,映亮了他半边湿透的脸,苗太傅这才认出了人。
他急忙朝他唤道:“快进来!”
说罢拿了蓑衣推开门,一阵风卷起滂沱的雨点扑向苗太傅的面门,君至臻将身体堵住门缝,为老师挡住身后风雨,只是在苗太傅的连声催促之下却没进来,“学生说几句话就走。”
苗太傅微微愣住了,也不知时下的年轻人哪里来这么拧的脾气,皱眉催促:“快说。”
一笔流水沿着君至臻的鼻梁往下,倾泻如虹,他站在房檐下不断淌水的地方,声音暗得如身后夜色:“学生想从书斋退学。”
这倒,不能算是意外。苗太傅的脸色慢慢地沉静了下来,手中的蓑衣掉落在地,他看向君至臻肃然诚挚的面容,沉吟着道:“好吧。”
他还没忘,自己当初是如何将这位惊才绝艳的三殿下给“骗”到自己的破庐来的,这一年来,传授其道虽多,但授人以鱼却极少,细想来能教的地方也不多,既然这样,勉强留在书斋里也是平添尴尬和痛苦,这感觉,苗太傅年轻时也懂得。他不会勉强自己的学生做任何决定。
“多谢老师。”
君至臻说完,只留下黑夜里一道穿梭雨幕之中逐渐隐然而去的踽踽身影。漫天的大雨,犹如倾翻的天河,从星汉斗牛之间一泻汪洋。
书庐里的泥地面,在如此浩瀚攻势之下,聚起了塘口般的巨大水涡。
可一夜过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苗璎璎听到君知行说,他的母妃要见自己,还准备了不少的见面礼,耳颊羞臊得鲜红。
“这……不好。”
君知行摇头:“哪里不好?璎璎,你跟我去见我母妃吧,她人真的很好,很和善,而且特别喜欢你,早在这之前,她就想让我带你去见她了,我相信,她会像对待亲女儿似的待你的。璎璎,你莫紧张,我们在一块儿。”
苗璎璎教他鼓动得心跳一阵快,完全克制不了,酝酿良久,勉为其难羞涩地点一下螓首,弯一下娥眉,声音细若蚊蚋:“那明日……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