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将衣物烧尽,起身越过臧宓往床边,“待明儿做了衣裳,你穿着回家去,免得穿着我的旧衣,旁人指指点点。”
刘镇身长八尺有余,体格魁伟,衣裳宽大。而臧宓纤细娇小,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松垮得好似少年偷穿大人衣。且他的衣裳穿旧了,破旧褴褛,穿在臧宓身上,旁人瞧了,谁都要多看一眼。
臧宓小声“嗯”一声,算是回应。
梳洗毕,夜已深,早该就寝。可房中只一张简陋的床,别无栖身之地。臧宓望着脚边半干的地面,有些犯了难。
自知道臧钧之事,她心中如坠千钧,寝食难安,已是熬了一宿。今日辗转折腾,她已然精疲力竭,心中沉甸甸悬着许多事,疲乏得脸色都有些苍白灰败。
可看样子,她还得再熬一夜。
刘镇走到床边,却并未停留,而是提起先前放在床上的衣裳,一面往身上穿,一面问臧宓:“若自己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臧宓有些意外,诧然看他。
“我在床上,想来你也睡不踏实。家中也没有多余的铺盖,这鬼天气,在地上睡一晚,铁打的身子也要打摆子。今晚我就去村中黑二家挤一宿。”
为宽臧宓的心,他又道:“我家中一穷二白,平日连毛贼也不大光顾。旁人畏惧我的凶名,轻易不敢惹到我头上。只隔壁姓朱的老虔婆嘴巴毒,我不在的时候时常绕进院子里鬼鬼祟祟。那是我继母,你别理她就是。”
臧宓点点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两个人若当真同睡一榻整晚,便是没事也要传出些事来。他能主动避让,于她是再好不过的事。
刘镇很快穿了衣裳出门,臧宓转头吹熄了油灯,摸黑爬上了床。
刘镇的床睡着并不舒适。床底下垫着一层竹篾,铺着稻草,上面是一层破旧的草席。被褥薄薄的,里头絮的并不知是什么东西,睡着并不暖。
她先前将外衣脱了,卷着被褥睡在上头,却冷得直发抖。实在熬不住,只得起身又将外衣穿在身上,这才好一些。
翻来覆去折腾一阵,明明身体疲倦又困顿,却又走了困。眼睛闭得发疼,脑子里却全是醉贤楼里令人绝望又愤怒的丑事。
臧宓不知道,即便回到家,宜城是否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而她未能满足李承勉,父兄会不会埋怨她……
温热的泪浸湿了枕头,臧宓不知道自己当时的不屈从是否值得。明明只要顺从于那老男人一次,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至少表面看,臧家能维持从前花月静好的模样,哥哥前程无忧,牺牲的只是她一个。
而反抗的后果,却是所拥有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
她并没有维护住自己的清白和尊严。父兄的前程尽毁。今生或许再无法嫁给心之所系的人。
……
次日天色才蟹壳青,院外柴门上的铁扣便咔哒一声。臧宓才睡着没多久,被这一声吓得骤然惊醒。
睡梦中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居何处,她甚至慵懒地用颊腮蹭了蹭温热的被褥。却几乎同时,想起昨日所发生的一切。
外头有脚步声,听着像是刘镇回来了。臧宓忙起身推开被褥,一面挽起头发,一面下床趿上绣鞋。而后手脚利索地将床上的被褥寝具一一折叠整理好。
刘镇的院子并不大,并不像旁人家打理出一片菜园,只是稀稀落落种了两三棵树。因为疏于照管,地上砖缝里生了青草,人走得少的地方满是青苔。隔壁的李树伸过大半进来,篱笆边落了一地的白花。
旁边盖着一个六角的井台,上头盖着两块青石板。
屋后挨着土屋搭了半边茅草屋,里头砌着灶台。刘镇升了火温着水,火钳上夹着一块白米糕烤着,散发出甜甜的香味。
见臧宓过来,刘镇将米糕掰开一半递给她:“黑三家做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臧宓很饿。她几乎一日一夜没怎么吃饭。见刘镇给她吃的,她下意识接过来,想往嘴里塞,又想起尚未洗漱。
她在家中每日早晚都用青盐洁牙,一日不用,十分不习惯。
刘镇似想起什么来,去前院摘了一段柳枝,教她用柳枝净牙。为使她相信柳枝有用,他龇着牙给她瞧,瞧着威猛冷峻的一个人,龇牙的样子有些傻气。臧宓望着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瞬即逝。
“隔壁村有个裁缝,稍晚点我上她家扯几尺布。秀儿会剪裁,你若不会做,交给她做就是。”
刘镇一口咬下去,半个米糕就进了嘴,转头见臧宓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担心自己食言。
臧宓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米糕掰成小块,默默咀嚼着,吃相温雅秀气。
等咽下嘴里的食物,她终于有些为难地吐露道:“我从未独自出过宜城,也未到过这里,不知道如何回去。等衣服做好了,你……能不能送送我?到城东集庆坊一带,我应该就能找见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