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咬住缠在右腕的缎带,一层一层撕扯下来,手腕处烙着古尹字的“奴”字,那是下界最低贱之人的标识,一旦被烙上烙印,除非身归混沌,否则永世不得消弭。
闻阙手指顺着宽袖边缘缓慢往上移,眼角微挑,牵动泪痣:“与你合’欢,算不算渎神?你会再用兰岐门规戒律罚我吗?”
他暧昧的目光反复在容临身上游移,容临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足有五六层,衣领合得严严实实,玉带收腰,过于禁欲反而增添了勾人的魅惑感,闻阙喉结上下滚动,手指隔着薄薄一层暗纹纱摩挲着容临的腕骨:“若是尊上,我甘愿自困囚笼。”
容临冷言:“魅术对我无用。”
闻阙眸光阴冷,容临拂开他的手,双指钳住他的下颌喂他吃了几粒药丸:“你好自为之。”
殿内复又恢复死寂,他修习魅术,容临一直都知道,闻阙抬手看着淡到近乎没有的掌心纹路自嘲笑笑。
容临在武陵遇到他时,他方炼化了魅魔的内丹,身上浸染了魔气,他以为容临是来除祟的,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没想到容临问他可愿随他回兰岐。
他答应了,算是心甘情愿,毕竟除了跟他走别无选择,万一被他识破,只有死路一条。玄门修士除祟不问因由,斩杀妖魔即为功德,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兰岐这段日子并不比在尹月国好过,他身无分文,吃不起三省堂最便宜的膳食,只能吃别人的残羹冷炙,人人避他如蛇蝎,以至于并无可居之所。
他修习的旁门左道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正统玄门修士面前施展,兰岐外门修士就变着法欺辱他,以身饲蛊,以色侍人,以血为祭……妖魔鬼怪哪比得名门正派折磨人的路数多,那是从身到心的凌虐,而这一切都是拜容临所赐。
他这个人屈指可数的“优点”里,能屈能伸、睚眦必报居首,让他以身饲蛊的沦为蛊虫的傀儡,让他以色侍人的死无全尸,让他以血为祭的七魄俱碎,一个一个,他全部都讨了回来。
渎神?
容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在武陵没有一剑把我杀了。
之后一连月余闻阙没有再见到容临,也没有见到虞昭,每日会有青鸟定时把膳食、药丸放在临近床榻的矮几上。他从来没有过过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每时每刻惯性处于戒备状态,哪怕是纱幔窸窣的声响都会把他惊醒,对他而言,平静安逸比危机四伏还要可怕。
后来他开始自我排解,这所殿宇是囚笼也是保护罩,倘若容临不杀他,普天之下便没人可杀得了他,当然,容临想要杀他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心理暗示了两三日,他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知是容临给的灵丹妙药起了作用还是贱命易养,他休养了两个月,身体基本可以活动自如,闻阙把偏殿里里外外转了个遍,绕过十六折素面屏风,青玉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西面博古架陈设着民品古玩,往南挂了几幅字画,笔走龙蛇,细细辨认下每幅画都是一句佛经。
西南角是一扇嵌入墙壁的镂花门,四时花卉牵连勾缠繁复精美,好看归好看,却不太能屏蔽与之相通的正殿的声音,闻阙一连守了五日,意料之外并没有听到正殿的任何响动。
仿佛那是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殿。
越是听不到声音,闻阙越想探究,每日来来回回地从侧门路过几百遭,直至某日熟悉的声音从正殿传来。
“进来。”
闻阙脚步微顿,拉开镂花门,容临正在烹茶,面前圆桌上摆了四五道珍馐佳肴,他端起冰瓷茶盅抿了口茶,冷冷淡淡看了闻阙一眼:“到用膳时辰了。”
闻阙坐在他对面张口欲说话,容临道:“食不言寝不语。”
为遮盖烙印闻阙右腕缠了缎带,尾端很长,夹稍远的菜时不免有些不便,故他执筷就近夹了鸡茸金丝笋,入口冬笋嫩脆,鸡茸松软,鲜美爽口,比那只青鸟带给他的菜肴好吃几百倍,于是他多夹了两筷。
容临放下茶盅,拢起缎带尾端,瘦削的手指穿梭其间打了道双结,两人距离很近,闻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白梅檀香,他执筷的手轻颤,哑声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容临直视他的双眸,郑重其事道:“你可愿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