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季澄明辞别师父,赶着回自己的院子去细细看那些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三位师兄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师父,大师姐给小师弟送这些,是有什么深意么?”
要说吃醋,是有一些的。论感情亲疏,他们都比季澄明与听无非相处更久;但听无非给他们三人的节礼早早地便送到了,价格上不如给小师弟的昂贵,却件件贴合他们的心意。
大师姐那样周全的人,怎么会忽然做出这样奇怪的事情?细想一想,她在对季澄明的事情上,突兀的有些多了。
见雪真人不慌不忙:“你们以为无非都如你们这般,一味地只知道哄着小师弟,显出自己的手足之情么?”他啜饮一口茶水,瞪一眼三个徒弟,“澄明天资出众,小小年纪也勤奋,说起来比你们三个无赖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唯一有一点,太过张扬了。无非便正因此,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四师兄茫然:“澄明活泼些不好么?他在的时候,踏雪院里都轻快几分呢。”
见雪真人笑睨他:“你可知道无非给他挑了弟子服,他转头就炫耀给了同窗们听?为此引出人心贪欲,偷了他的衣裳。他还不曾改,无非给他撑腰,发来纸鹤,那一句话,他硬生生在课上放了近十遍,整个太仪宗都要晓得他背后是无非在罩着!”
“这样的性子再不沉一沉,磨一磨,你是预备等他惹出多大的祸事来,才给他收拾啊?”
几个师兄想了想师弟引出来的事,俱都心悦诚服,不再作声。
见雪真人慢悠悠地叹息:“无非还是心肠太软,生怕委屈了你们小师弟,便是要强压一压他的性子,送来的东西也不肯寒酸。”
三师兄立刻道:“大师姐还是太疼我们了,不行,我得给大师姐去封纸鹤,她挣点钱财也不容易。”
二师兄思索片刻:“都是做师兄师姐的,怎么能老叫大师姐操心,小师弟的教育,我等亦是义不容辞。”
四师兄左右看看:“我一定好好监督小师弟!”
见雪真人含笑看他们出门远去,半晌悠悠地叹了口气,给自己的大徒弟去了一封纸鹤。
季澄明全然不知自己的师门都已“叛变”,他回了自己的院落,趴在榻上,把那数十个匣子都拿出来,坐在满榻的珠光宝气当中,心里半是高兴,半是生气。
任谁被送这样多的昂贵礼物都不能不高兴,这无关虚荣,只是谁都明白碎银的力量;但季澄明又不能不生气,他要面子,听无非送来的东西明摆着不关心他的兴趣,叫人看出来他不受重视。
季澄明将东西一一翻检过去,认真瞧了,才发现这些衣物同弟子服还是有微妙差别的。弟子服受限于款式,只能瞧出来大师姐应当是喜欢君子风度,绮错坊的样式风格众多,送来的衣裳便可见清淡闲散,与其说茂林修竹,不如说是清泉明月。
季澄明……季澄明看出来了这一点,更生气了。君子尚有进取心,季澄明厚着脸皮也可装装样;隐士的气派,季澄明硬要靠拢就贻笑大方了。他就算去做躬耕东皋的隐士,也是为了走终南捷径,自己是不可能安贫乐道的。
师姐的这份礼物,送的简直是讽刺。
大师姐怎么这样!季澄明又气又茫然。他一直将大师姐当作理想榜样,骤遭背刺,很难心平气和。
自己坐在榻上气了好一会,季澄明鼓起精神,预备出门去寻自己的同窗,改换改换心情。
却不料人走到门口,一个仆从又幽灵似的冒出来,神情恭谨:“您可要先练一个时辰的字再出门?”
季澄明没反应过来:“练什么字?不练,我干什么现在要练字?”
他莫名其妙地看这仆从一眼,只当这人突然发了神经。可他的脚刚再迈出去一步,那仆从又谦恭地拦在他的身前:“还请您先练一个时辰的字再出门罢。”
季澄明觉得这人简直在无理取闹,他心中本就郁郁,此时更是怒极反笑:“你是凭了什么来命令我?谁给你的胆子拦着我不让出门?”
“这是听长老的吩咐。”仆从神色自若,一脸的谦恭更像是嘲讽,“听长老嘱咐,若您自觉练字、手谈、品香、穿她送的衣裳,不拘哪个,我们便不碍您的眼;但若是您并无自觉,我们便得尽到提醒的义务。”
太荒谬了!季澄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