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第二天就跟死难者家属谈这些,江修不知道,高工作效率在应对这样的事故时是否显得太过冷漠?
江修看了两遍张小三妻子的那条微博,那之中有太多朴素而真挚的情感,他觉得他们列出的赔偿清单,毫无胜算。金钱的赔偿只能补偿一个劳动力对于一个家庭的经济价值,永远无法丈量鲜活的生命和炙热的情感。
也许,她最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在,所以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如果她即将拥有的东西,是用张小三的命换来的,那么她不要这些,是不是能换回来张小三的命?
江修很清楚这种感受,曾经,他也极度抗拒去接受一笔赔偿金。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拿着她至亲性命跟她谈赔偿谈要求,好像是一种打扰和亵渎。
基本了解情况后,江修更加阴沉,他压着不快,详细询问了张小三妻子目前的精神、身体状态,再三要求他们务必照顾死伤者家属的心情。挂掉电话,江修把目光转向周胜:“张小三这个事情,你们是什么意见?”
“毕竟是死者家属,大众的情绪肯定有所偏向,现在还不适合发声。当前最主要的还是尽快稳定家属情绪,防止舆情进一步扩大,等过两天大众情绪降温,我们再发声表态,可能会好一些。”
江修点头,捏着钢笔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张小三的事确实是我们救援过程中的疏忽,该认错还是得认。我今天晚上走不开,你们先跑一趟,跟家属好好沟通,我一会联系宋铮,如果他去不了,徐阳,今晚你跑一趟。周胜,辛苦你一起去一趟。”
徐、周二人应承下来,便要离开江修办公室去做准备。江修开口喊住方云晚:“方云晚,我记得你是读建筑专业的,对吧?”
“是。”
“你留一下,我有事问你。”
徐阳与周胜走后,江修示意方云晚坐下,却先拨打起电话。联想起他刚刚对徐阳和周胜的安排,方云晚猜测他是在给宋铮打电话。
连续两个电话,响到盲音都无人接听。
江修将钢笔重重拍在桌上,深深吸了口气,换了个号码,拨打第三通电话。
这回电话倒是飞快接通了,但听筒那头隐约是个女声,显然不是宋铮。方云晚听见江修压着火气,生硬道:“宋铮是不是在老宅?让他接电话。”
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修的怒意更甚:“让宋铮马上联系徐阳,昭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出面完成。你也顺便转告宋董,这次事故的善后让宋铮自己来,我不管。”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江修挂断电话时,气得脸都白了,将手机丢在桌上,靠在椅子上合着眼深深吸气,胸口的起伏都显得剧烈。
方云晚很少见江修发脾气,兴许江修的脾气不算太好,但他对方云晚却一直都有好脾气。他比方云晚要大几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方云晚还是稚气未脱的学生,落在江修眼里大约还是个没有轻重的孩子,有时他无理取闹地过分了,江修也不过是捏捏他的手心,轻轻低斥一声“别闹”。
面对这样的江修,即使是方云晚,也陷入不知所措里。
好在江修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这人惯是嘴硬心软,刚刚嘴上明明说是不管了,可平复情绪后,却又立即给徐阳打了个电话,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才定下心准备理睬方云晚。
方云晚困惑地看江修从桌上重重叠叠的文件里翻出一个文件袋。
他眉头微蹙,盯着方云晚看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般,把材料递了出去:“你应该也知道,初步调查结果,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承重墙坍塌,但是导致承重墙坍塌的原因还没定论。我不懂建筑设计,这是南湖项目设计相关材料的复印件,你先看看。”
方云晚接过文件袋,将里面的材料抽出来看了一眼,随即愣住。
“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图,是白铭签的字。”自递出材料起,江修的目光便没离开方云晚,飞快捕捉到他脸上的怔忡,“早上的会议上,就有人提出,当初南湖项目的设计由白铭带着一个新人设计师完成,最初就存在承重分布不合理的情况,虽然调整后的终稿经过白铭签字确认,但他们依然认为存在因设计不合理而导致本次事故的可能。”
“不可能!”方云晚下意识提高音量,“白铭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他签字确认的图纸不可能有问题,更何况图纸也通过了各个部门的层层审批,问题不会出在图纸上。”
“你不要意气用事下结论。调查还没有定论,现在还不能断定图纸一定有问题,或者一定没有问题。”江修嗓子有些发哑,抿了口水,语气也随之温润缓和,“我现在给你材料,是希望你先了解一下情况,过一段集团会成立工作小组进行调查,我可能安排你作为工作小组成员协助调查。”
“为什么选我?我多年没有碰建筑设计,昭阳地产那边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方云晚盯着材料上白铭的名字,“就因为签字的人是白铭吗?”
他盯住江修,一字一顿:“无论如何,我相信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