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理优势,吴阿姨每天都能比方云晚早到幼儿园,在向日葵班门口一露面,安安就会自觉自动地收拾好小书包,像只小鸟似的从教室里飞出来。有几回,安安甚至是班上第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高兴得叽叽喳喳地向方云晚炫耀了一整个晚上。
看着安安越来越开心活泼,方云晚不得不承认,也许江修是对的,每天都被留到最后没人接走的小朋友,很可怜。
尽管如此,方云晚还是觉得每天把安安寄放在江修家不合适,现在江修生病住院不合适,等江修病好后出院回家休养,就更不合适了。
既然江修那头说不通,方云晚调转方向来说服阿姨,时不时地跟她提一句,不用麻烦她去接安安了。吴阿姨不依,反复向方云晚强调,江修多付了她一倍的酬劳,她可不是光拿钱不干事的人。
这件事始终没有解决,不知不觉便这样拖拖拉拉地到了冬至。
因为过节,大家都没心思工作早早准备下班。方云晚那天下班也早,到江修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方云晚就觉得今天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没听见电视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只听见安安“咯咯咯”的笑声。
不看动画片也能开心成这样?
换了拖鞋往里走,方云晚习惯性地先转去客厅找安安。
今天外头风卯足了劲摧枯拉朽地刮着,窗子把北风的咆哮格挡在外面,屋子里则安静祥和得多。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起了一层淡白的雾气,把屋外摇曳的寒风都氤氲得温柔。雪白的灯光倾洒在客厅里的各个角落,满室明亮澄澈。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安安与许路遥盘腿坐着,许路遥用猜左右手的游戏逗得安安笑个不停。
这个游戏分明很无聊,安安却开心得像个抱着坚果的小松鼠。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方云晚看了一眼沙发上笑得口水都要滴下来的安安,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深吸了口气,走进客厅:“你在家啊,安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来接他回家。”
其实早在方云晚走进客厅,许路遥就发现了他,只是那时跟安安玩游戏正在兴头上,他也没把方云晚当外人,就没顾得上打招呼。方云晚主动同他打过招呼,他和安安的一轮游戏恰好结束,他摸摸安安柔软的头发,示意游戏暂停,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麻烦,安安很乖也很可爱。”
边说着,许路遥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云晚。
从进门见到他起,方云晚就似乎陷入一种纠结的状态。好像给小孩一颗糖,再告诉他不许吃,这种介于主观的渴望和客观的不应该之间的尴尬,会在人心上架起摇摆不定的天平。
他看得出来,方云晚现在心里就有一杆天平,左摇右摆,游移不定。
不过,许路遥是个好人,没让方云晚纠结太久,很快就好心地把他最关心的那件事告诉他:“江修也回来了,有点累,在里面休息,一会吃晚饭你就能见到他。”
这确实是方云晚最想知道的事,可这话从许路遥口中说出来,方云晚心里警铃大作。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笑着婉拒许路遥的晚餐邀请:“我今天下班早,带安安回家吃饭就行,不打扰你和江,江总了。”
“今天过节,吴阿姨准备了火锅,还特意给安安做了五彩汤圆,你们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也算庆祝江修康复出院,给他热闹热闹。”说到食物,许路遥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话说得诚恳,伸手把方云晚摁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身边的安安:“跟你叔叔玩会,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说到吃饭,方云晚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弥漫着显而易见的牛油火锅的浓郁香气。
以前他也特别喜欢吃火锅,特别是冬天,在家里煮开随便一包什么底料,便是满屋子的麻辣鲜香。在家吃火锅是件很方便的事情,买来的各色食材冲洗切块,便是一顿大餐。他喜欢让江修把投影仪架到餐厅,边吃火锅,边看电影,最好是看喜剧,一个晚上热气腾腾吵吵闹闹,很快就会过去。
然后,他会捧着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江修怀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第二天又得上课。
相比之下,江修对于食物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偏爱。
一直以来,好像他喜欢什么,江修便会跟在他身后喜欢什么。有时候方云晚甚至觉得,江修像是一张没有成像的底片,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投映在江修眼里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
他想起许路遥刚刚说到吃饭时亮闪闪的目光,原来许路遥也喜欢吃火锅。
怪不得今天的晚饭会准备火锅。
看来,江修当年陪他吃火锅,练就的一手烫火锅好技术,如今尚有用武之地。想到这里,方云晚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这样的巧合。
也不知道许路遥真的只是去倒了杯水,还是路上又拐去了哪里,总之他端着水杯回来没多久,江修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隔了一段时间没见,江修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恢复成带着一点剔透莹润的冷白色,但裹在毛衣开衫里,整个人显得越发单薄修长,经历一场大病,果然是又清减了。大病初愈,江修看上去还是有些疲惫,慢吞吞地挪到沙发里坐下,接过许路遥从保温杯里倒的一杯水抿了两口,困顿稍稍退去,目光才愈见清明。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题。
许路遥向方云晚身边的安安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自己身边,给他开了电视播放动画片,紧接着,站起身对江修和方云晚说:“你们聊,我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开饭。”
许路遥这个人,说话办事真是滴水不漏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