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晚这时候才发现,从头到尾,江修就没打算让他陪他上医院。一开始,他让他去接安安,然后他让他和安安在他生病住院期间住在他家,他所交代的每一件事,都有一个预设的前提——
他当着方云晚的面咳出血来,方云晚是可以无动于衷地离开的。
他的死活,方云晚理应不去理睬。
以前的江修,也是这样的吗?方云晚脑子里飞快地翻出五年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寥寥草草闪过一遍,却发现,以前,他好像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江修。
在那时的方云晚眼中,江修无所不能,一直以来,被呵护照顾的人都是方云晚自己。
可是,江修也会累,也会生病。
只是因为他从来不说,便被人忘了。但他不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在今天之前,方云晚大概会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江修,所以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一点儿脆弱。可此时此刻,方云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江修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因为害怕即使说出了自己的脆弱,也无人在意,便干脆掩耳盗铃,扮演无坚不摧。
就像现在一样,甚至于他已经帮方云晚想好了理由——年幼的安安理应得到照顾,而他作为一个可以自理的成年人无法得到照料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真的合理吗?
想到这里,方云晚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的疼。他拉住江修的手,拿出物业人员离开前递给他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江修唇边的血迹:“阿姨可以帮我照顾安安,我会跟你一起去,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也应该确认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你不用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我自己想要去。”方云晚觉靠在自己身边的江修在微微发抖,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冷?”
边问着,他边腾出手来摸了摸江修的额头和脸颊,果然发现他浑身都冷得吓人。方云晚用毯子把江修裹住,紧紧抱住他:“这样会好一点吗?”
其实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与夜晚的风毫无关系。可是江修看到了方云晚的努力,他一直希望方云晚不要有一丁点儿不好的情绪,比如害怕,比如失望。所以他决定骗他,笑着同他说:“好多了。”
“别睡着,救护车就要到了。”
“我知道。”江修笑着安抚他,“放松点,没事的。”
方云晚嘴硬:“不是担心你,即使是个需要被救助的陌生人,我也会这样做。”
“我知道,我们云晚一直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江修又闷咳了几声,惨白的唇再次染上血色。他浑不在意,攒了点力气,便又继续说下去,“不怕被讹上吗?”
“什么?”
“扶老奶奶过马路,被讹上那种。”
“那你是那种老奶奶吗?”
“不是。”江修轻笑,“但我是那种老爷爷。”
还能开玩笑,是好事。方云晚正想应他一句什么,便看见物业管家领着推着担架车的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赶来。于是他帮着医务人员迅速把江修送上担架车,边跟着往外跑,边简要地交代着今晚江修的病情,手脚利落地跟着爬上了救护车。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上救护车后不久,江修突发大咯血。
初时,他的意识还清醒,躺在担架车上大口大口往外呛着鲜血,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记得拉着方云晚的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后来失血量太大,江修的目光渐渐迟滞迷离。
他久久盯着方云晚,失血之下清俊的面孔苍白如鬼魅,那一双眼睛便越发黑得惊人。方云晚没有说话,只悄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江修染血的唇似乎无声地勾了勾,接着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终于抵挡不住刻骨的倦意,陷入昏迷。
在医务人员抢救过程中,江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方云晚按掉了两次,终于在第三次响起时替江修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在方云晚听来有些耳熟:“江修,你丫居然挂我电话?我让你别再找我,你就真的不来找我,是吧?”
等到那头的人机关枪似的说完话,方云晚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句:“您好,江修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