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已过,刘诚眼皮儿打架,实在扛不住,偷偷开了条窗缝往外瞅。
王阳明还站在院子里,负手仰面,寒风中,雕塑一样茕茕孑立,纹丝不动赏着漫天飞雪……
可惜天不见亮,四下里黑灯瞎火,也不晓得他看的什么名堂。
刘诚可不知道,史上,王阳明静坐格竹子的典故,比面前的这位还要癫狂。
据说,阳明先生为了实践一下朱熹提倡“格物穷理”,在竹林前铺了张席子,目不转睛地一边看着一边思索,废寝忘食,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思索过度,伤神伤身,修养了半年多才恢复……
他还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格身外物,徒劳无功,真正的道理,应该是存在于人的内心。
外面天寒地冻,阴风阵阵,刘诚拉紧窗户时,插销不小心掉在窗下,阳明先生回头,不悦望来。
窗下,烛火在风中癫痫一样疯狂摇摆,刘诚裹着被子,用两缕破布塞住鼻孔,抬高太监嗓门,摇头晃脑咏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竖子!
阳明先生旋即心中苦笑,这孽徒怎就不明白为师一片苦心,外面很冷的!刚才,一不小心,站着都睡了一觉……
自己的学生不少,但像这么笨的不多,等到自己成了四旬隔壁老王,王守仁才明白,这所谓的桃李满天下呀,都是虚名!
学生啊!到头来还是那些愚钝又调皮捣蛋、每日被责罚的,往后时时事事恭顺,会念老师的好,更懂得尊师重道!
只有刘诚这学生,才会顶着一头羽毛,把掏来的鸟蛋第一个给自己先生送来……
王守仁偷偷瞄了一眼,窗户关得紧紧的,里面书声琅琅,他裹紧衣袍,做贼一样悄悄回了屋……
自从阳明先生到来,刘府上下的乌烟瘴气为之一清。
即便阳明先生为人并不严肃刻板,会间或指点王维只言片语,甚至偶尔还会跟无义小子闲聊、打趣几句,但他的到来,还是让人觉得府上正气浩然,容不得半点嬉戏。除了荆大刺客,每日无所事事磨他的刀……
刘府不像多了位先生,倒像请来了尊镇宅神兽。
这日,阳明先生正在书房考校刘诚功课,门口有人大呼小叫,“小叔可在?备可是有好事相告!哈哈~”
刘玄德三兄弟各自骑着匹高头大马,人还没下来,声音已经传到了后院。
马厩里遛马的张、苏二人闻声,一头栽了下来,二话不说把脑袋埋在马槽里,头上裹满干草,瞬间变脸成了几日前无极城里要饭的乞丐……
不用多想,光听声音,就是那化成灰也认得的刘备刘玄德。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悔不当初啊,怎就忘了中山靖王,一窝子都姓刘,本就是土匪的大本营,万万没想,自己会傻到自投罗网……
阳明先生喜静,爱干净,见门口那刘玄德无意间把缎靴上的雪水蹭在门槛沿,心中顿生不满,淡淡说道:“好了德华,今日就到这里,你不可饱食斗饮,这篇孟子的《公孙丑》,午后记得要多温习几遍!”
“先生放心!嗯~来人是学生子侄,提过多次,向来仰慕先生高才……”
人情世故最是烦人,王阳明摆手,根本不给刘诚说下去的机会,“为师好静,教不了聪明人,你先去吧!”
“诺!”
刘诚出来,拉上房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几个意思?这老头拐着弯儿骂自己笨!
刘备已到门外恭候,见刘诚退出来,掩饰不住激动压低声音问:“小叔!阳明先生今日可得空……”
“嘘!玄德借步说话,家师老毛病犯了,年轻时任着性子孟浪,不举多年,每逢天寒,下体还痉挛不止……”
“啪!”书房里什么物件摔烂在地上。
刘诚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悲戚,“此事莫要声张!走走,咱叔侄前屋详谈!”热情拉着备哥哥的手走向前院,顾不上他脸上表情精彩,心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书房里,王阳明哆嗦着手,块块捡起碎裂的陶片,咬牙切齿小声骂道:“孽徒!看来还是嫌每日起得不够早!”
……
堂屋里四人分主次坐下,闲聊间,刘备依旧无比惋惜,自打听闻儒家心学祖师王守仁到了小叔家里,他早有心思前来拜谒,能不能成为阳明先生的弟子不重要,反正玄德公拜见过的名家大儒,承不承认,将来都会是自己老师……好像前两人都没有举手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