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一贯处变不惊的老资历惠嫔都不免有些惊诧,略带艳羡地看向敏若,何况旁人。
太皇太后戴过的首饰赐下,那就象征着在宫里的体面。
敏若一时也难免诧异,连忙谢恩,太皇太后笑着道:“你可先别急着谢恩,收了东西就得好好教咱家的孩子们,不然岂不成了吃干饭的了?公主们学不好,我可拿你是问。”
见她一力抬举敏若,众妃心中各有猜测。康熙笑道:“老祖宗说的在理,受了好处可得好生教公主们,不然老祖宗恼了,朕可不替你兜着。”
“臣妾定对公主们倾囊相授。”敏若行礼拜道,言罢又笑意吟吟地道:“绝不给皇上替臣妾兜着的机会。”
康熙道:“朕还没说替你兜呢!”
太后在边上只笑,太皇太后睨他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道:“多大人了。”
倒也笑了,见她欢畅起来,佟皇贵妃笑着道:“皇上这是彩衣娱亲呢,贵妃行事素来稳妥,公主们跟着她学,定然一水出落得才德兼备,哪能给皇上替她兜底的机会?”
殿内气氛一时和乐非常,敏若注意到荣嫔、兆佳常在两位有年岁稍长的公主的嫔妃都悄悄打量着她,郭络罗常在这会也暗暗看她,昨天晚上被她排揎了一顿的宜嫔更是一脸别扭却又三五不时就觑看她一眼。
敏若知道这会前三位的打量是为了什么,更知道宜嫔这会别别扭扭地是为了什么。
前三位无非是为自己的女儿忍不住打量敏若,后头那位怕是看太皇太后与康熙的态度,知道公主跟她学习已成定局,怕她因为她们间的不睦而对四公主不好。
想来此后宜嫔是得跟她客客气气的了,便是宫内的妃嫔们,多半也不会想要与她交恶。
无论从前是怎样的立场想法,谁能保证自己日后没个女儿呢?
这宫里的女人人人盼着生孩子,得了阿哥就是自己和娘家往后的底气依靠,若是位公主,好歹也是一份寄托。
宫中嫔妃众多,得过子嗣的却算不多,因而大家心里都很期盼未来能有一分自己诞下的骨血,便是公主也好,倒是没有各个钻牛角尖想要个阿哥——毕竟孩子不是自己使使劲就能生出来的,不是受宠的嫔妃,偶然能有了身孕便是万幸了,虽然心里都会悄悄期盼是个阿哥,但也不会有什么挑拣的心。
公主也好,至少也是一分血脉、一份依仗、一点希望。
所以在敏若即将成为公主们的老师的情况下,没有嫔妃会再和她交恶了,反而会尽量与她交好,再不济也做个见面三分笑的点头之交。
太皇太后与康熙这忽然从天而降的安排,倒是直接促进了敏若在后宫交际道路上的目标的达成。
敏若:我是不是要谢?
但是我真的不想谢,我只想为我即将逝去的每天咸鱼躺平无所事事的人生一大哭。
慈宁宫里的宫人都是手脚麻利的,很快将太皇太后要赐给敏若的头面呈上,打开瞧里头是一套的首饰,一只四季景嵌碧玺珊瑚的垂珠钿口,一对金錾花嵌珠镯,亦是同样花色宝石,四季青嵌珠花簪两支、金嵌珠满池娇花簪两支、金碧玺耳坠成对,整齐摆放在头面匣子里。
太皇太后瞧了一眼,道:“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这些年,偶尔瞧着这些年轻时候的东西,又戴不上了,心里空落落的。给你们年轻人正好。老祖宗这好东西多着,等你们出阁了,都等着领添妆的首饰匣子吧——”
后头那句话是对着公主们说的,几位公主连忙谢恩,敏若这边也领赏谢恩。太皇太后今儿精神不济,故而也没多说几句话,康熙便请辞了。
待人都退下,太皇太后才看了眼太后,问:“知道我为什么叫毓贵妃教公主们吗?”
太后茫然地摇头,太皇太后见状轻轻一叹,“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啊。……毓贵妃与母家不甚亲厚……或者她虽与姐弟亲厚,却不甚在意、挂念家族。没入皇宫便已一心向着皇帝了。
你瞧这段日子,她身在宫中,皇帝颇宠她,也没见她为娘家争取什么体面好处。虽然钮祜禄一门出了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已是光耀至极,可谁家会嫌锦上添花不好、嫌自家得的好处多呢?
便是佟家的那个,对皇帝多真心诚意,也未能免俗。这个不开口,可见是真不在意。公主们随着她,耳濡目染性子上总会有几分相似。学学识是其一,要能学到几分她这性子对咱们才是真好处……罢了,这些不是能强求来的,你就当我做痴梦赌概率呢吧。这件事情,往后你要牢牢地藏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说出来。
记住,这事情千万千万不能露出端倪叫皇帝知道。我之所以不敢用明面上的手段,而是这样婉转地安排、赌运气能成与否,便是因为这是皇帝最见不得的事情。如今我还或者,日后一旦……你再也不要掺和这些事情,就将这些年我告诉过你的所有话都烂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要馋和、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咳咳……”
她说得太急,一时不住地咳嗽起来,太后慌了神,连忙给她端茶拍背,太皇太后用茶水顺了顺气,摆摆手,闭目半晌方缓过气来,道:“你知道了吗?”
太后忙连声应“知道了”,太皇太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没再言语,将头轻轻向身后的靠背上靠了靠,摆手道:“你去吧,我也累了。”
太后呐呐应下,苏麻喇送了她出去,回来与太皇太后道:“太后吓坏了,您又何必说与她知道呢,反正算是要……”
烂在她们肚子里,带到棺材中的事。
太皇太后喃喃道:“她但凡争气两分,我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在谋算这些……可也罢了,谁知道她若争气了,我是不是还要替她操心呢?”
苏麻喇看着太皇太后,眼中带着忧色,轻声劝道:“不妨歇息一会吧,昨儿闹到好晚,回来后听您断断续续地咳嗽,也没睡好。这会子人都散了,眯一会吧。”
太皇太后摇摇头,吩咐苏麻喇服侍她宽了大衣裳,换上家常服饰,仍持起素日用的念珠,靠在炕上喃喃念了起来。
苏麻喇注视着太皇太后,眉心不自觉地微蹙着,眼中盛满了忧色。
太皇太后宫里的事情先后在时也不敢轻易探听,敏若自然无从得知太皇太后与太后、苏麻喇的私密交谈,所以她尚不知半夜那会她胡思乱想抖机灵的想法还真踩到正点上了。
知道也没什么,太皇太后打算落空的可能一半一半吧。
她会教公主们为了自己考虑,不是为爱新觉罗家,也绝不是为未来的夫家。她们只有多为自己考虑,才会在远离故土的陌生之地平安扎根、顺利地焕发生机。
这一点从一开始,敏若就清楚明确。
不过如今还在年里,教育公主的事论起尚早,皇贵妃说的帮忙布置场地也是十五之后的事了,敏若心里盘算着各种事情使劲拖一拖,真到开班怎么也得出了正月。
公主们学业大可不必如康熙给皇子们搞得那么狠,寓教于乐甚至还可以按照她的习惯安排假休。她这又不是尚书房那等正规教育机构,不领钱粮没有业绩要求,一切可以由她随心安排,课程自然无需安排得十分紧凑,上课的气氛也未必需要十分严肃,每天读书、背书地授课,她一想就觉着累。
她也琢磨出来了,康熙想让她教给公主们的恐怕还是所谓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种种风雅事,子史经书倒是其次的——这男人该死的虚荣心。
子史书敏若不打算落下——她并不打算教出来一群空有一身风雅技能却不通史事智慧不明的“盛世王朝的妆点”,点茶插花、挂画焚香也可以跟上,陶冶情操的兴趣课,多学学以后还能拿出来装。
康熙只以为她好煮茶,却不知她也会点茶。
凡是后世网络上能查出来的风雅事,她上辈子都被迫亲身体验学习了一番(原因当然是那个糅杂历朝历代风俗观念恨不得各种体系大战的架空王朝),所以说康熙请她教他的女儿们,绝对是物超所值。
如果形容卖东西的黑心叫“挂羊头卖狗肉”,那她应该叫什么呢?“挂狗肉卖羊头”?
我可真是这浮躁黑暗的世界上少有的良心人呐。
敏若拍拍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书,掐着腰如是想到(日常一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