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为救君而来。”
“陈君此言何意?”
姜绍闻言瞬间增强了警惕。对方身份不凡,行踪言谈却耐人猜测,不得不让姜绍怀疑陈裕此次夜访的真实目的。
看到姜绍脸色严肃,刚才认真的陈裕反而笑了。
“看来校尉身在祸中而不自知啊,敢问君此番入城亲眼所见,朝中局势如何?”
姜绍心知对方绝非无的放矢,必有后话,拱手遥向宫城方向,郑重答道:“陛下仁德威灵,诸公——”
“当下贼兵虽灭,朝野人心惶惶,天子重伤昏迷,太子中箭身死,后宫妇人听政,公卿各怀心思,我潜行夜访,入君帐中,实欲推心而置腹,君莫要用虚言诓我了。”
陈裕不耐姜绍的言语,径直打断。
姜绍的动作顿时停滞了一下,心中暗惊,此人好灵通的消息。
虽然黄门侍郎职位重要、出入禁中,但这些消息是当前的国家机密,对外封锁消息,没有完全公布,不是亲身参与议政的蜀汉重臣,根本不能窥知全貌,他又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些消息?
姜绍看不出深浅,干脆缄口不言。陈裕见状,猜到对方的想法,主动说道:
“君可想问我的消息从哪里来的。实不相瞒,是右大将军阎宇暗中告知我的。”
姜绍闻言微微皱眉。朝中用受了风寒来掩饰天子受伤的情况,阎宇却私底下告诉担任黄门侍郎的陈裕,他到底想干嘛,难道是昏了头脑,想在这种情况下拉拢党羽,发难生变。
说起来,这尚书令陈祗生前八面玲珑,既结好大将军姜维,又与宦官黄皓狼狈为奸,作为黄皓党羽的阎宇,与陈祗之子同一派系是可能的,只是陈裕为什么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呢。
不知不觉间,有备而来的陈裕在谈话中占据了先机。
他观察姜绍的神色,继而扼腕叹息道:
“魏国大军压境,敌兵长驱直入,朝堂昏乱,应对无方,致使魏卒兵临城下,若非校尉奋勇破敌,只怕朝中一众权贵都要沦为魏国阶下之囚。”
“可惜校尉善于用兵打仗,却不善于谋身自保。涉足朝中争斗,危在旦夕,还不自知啊!”
姜绍扬了扬眉头,挤出一点笑容。
“危在何处?”
“右大将军阎宇已将你视为政敌,暗中纠集党羽,正要寻机发难,致你于死地,君不惧?”
“我为保大汉社稷奋勇杀敌,阎将军却以私仇视我为敌,公道自在人心,某有何惧?”
听到姜绍的反问,陈裕愕然,俄而才长吁一声。
“君为国赤诚之心,令人钦佩。只是莫要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君现下破敌救驾,有大功于国,看似圣眷正隆,可实际是众矢之的。”
“外戚一旦彻底掌权,眼见君家父子大功在身、兵权在握,岂能不心怀忌惮,日后必寻机削弱,说不定会暗中联络右大将军,反过来借他的刀来铲除君家父子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作为说客的陈裕以各方利益入手,分析长远,要挑动的正是姜绍内心那根敏感的心弦。
那就是,不论是宦官上台,还是外戚辅政,对方一旦得势,势必都无法放心兵权在握的姜维、姜绍父子,日后当会寻机削弱乃至除之而后快。
这一次姜绍没有反驳,他沉默了好久,突然起身行礼,向陈裕请教:
“陈君目光长远,在下不如也。想必胸中已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子复客气了。”陈裕言笑晏晏,起身扶住姜绍的手臂,亲切地叫着他的字说道:“陈、姜两家交情深厚,我与你又是相见如故,怎能忍心见你陷入险地。”
借机拉近与姜绍的关系,陈裕也不忘瞧了瞧姜绍的脸色,才斟酌语言郑重道:
“在我看来,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暗流汹涌,仅凭子复和麾下兵卒是远远不够的,须得大将军率大军返回,震慑群臣,铲除异己,奉天子以令不臣,方能够转危为安、抵定大局啊!”
姜绍心中咯噔一下,迟疑道:“眼下魏国大军压境,家父率军在剑阁阻挡敌军南下,剑阁得失,攸关社稷存亡,这个时候岂能够率大军回朝?”
“攘外者,安内为先。魏国奇兵已灭,又久攻剑阁不下,士气衰竭,撤退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敌军一退,大将军留兵扼守剑阁,亲率大军回朝告捷,以此大胜之势,谁人可挡,谁人敢不服,如此一来,大事成矣。”
见姜绍还有疑虑,陈裕鼓动唇舌,继续煽动道:
“当然,在魏军撤退之前,子复在朝中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须得联络党羽,提前为大将军大胜回朝造势,也让朝中各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言外之意,姜绍提前结党造势就是要依仗自己了。
姜绍心中盘算不休,猜测朝中某些人指使陈裕来试探自己,看看姜氏是否心存不轨;甚至可能是引蛇出洞的计策,想要诱骗自己贸然坑爹,把姜维推入火坑之中。
又或许是陈裕看中了当前时局下姜氏手中足以颠覆朝堂的兵权,想要通过自己煽动大将军姜维,让姜维效仿董太师、曹丞相、司马懿,来一场天府之变。
而一旦事成,信手落子的他就可以一跃而上,凭借大功跻身公卿之位,甚至像他父亲陈祗一样执掌尚书台,封侯拜相,权倾一时。
只是不知,他这个野心不小的投机者,是否也在外戚、阎宇阵营里下了类似的投注?
想到这里,姜绍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反过来紧紧握着陈裕的手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当迅速修书快马送往剑阁禀报家父,至于朝中——”
陈裕闻言,仿佛刎颈之交般当即答道:“放心,君谋于外,我居于内,必无忧矣。”
···
陈裕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等他走后,从幕后走出来的尹曜看到姜绍,不禁咂舌道:
“听闻陈祗生前为人矜厉有威容,多技艺,挟数术。今夜听其子之言,感觉不在其父之下啊。”
姜绍听到尹曜的感慨,也叹了一口气道:
“此人揣摩时局、察言观色、鼓动人心、左右逢源,实在是胆大包天。更令人心惊的,是时下朝中人心各异,这类投机者和野心家怕是不在少数啊。”
“那是否要——”尹曜指了指北面,欲言又止。
“容我再想想吧。”姜绍摇了摇头,剑阁外有钟会,内有董厥、张翼,照他看,姜维就算有心率军入朝,恐怕最终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当然,他帮不了大将军做决断,大将军也不会让别人帮他做决断。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得先回一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