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关头。
居高临下,骋目流眄,只见远处黛青色的群山高低错致,在飘渺云烟的天际划出连绵起伏的弧度,一条从小剑山延伸到大剑山的剑阁道逶迤其间,近处两侧悬崖峭壁若即若离、相对而立,蓊郁荫翳的树木遮天蔽日,与怪石嶙峋的深涧构成了重重天险屏障。
披甲按剑的姜绍在关楼上坐镇,脸色凝重。他最近殚精竭虑,脑子一直转个不停,也唯有在这壮丽的山河景色面前才能稍稍缓解焦虑的压力。
这些日子,节节败退的蜀汉的军队,得到了剑阁的粮草和军械,重整旗鼓。同时靠着这一险要地势,挡住了十几万魏军南下,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
可以说,峥嵘崔嵬的剑阁眼下就是蜀汉的山河之固、社稷之宝。
唯一与这座关隘不和谐的,就是关外道上魏军连日来没有停息过的搦战辱骂声了。
骂人也是个技术活。魏军派遣到关口搦战辱骂的是蜀汉降将蒋舒,这个人毫无廉耻之心,投降后死心塌地为魏国效力,又对蜀汉将校很熟悉,派遣士卒堵在关口对姜维、廖化、张翼、董厥等人及家眷挨个进行辱骂。
半日不到,姜维的妻子、廖化的老母,张、董等人的妻女,已经被满口粗鄙之言的魏卒在口中来来回回不知轮了多少遍,有些魏卒还声情并茂,卸去甲胄后打着赤膊直接在关口边骂边运动起来,举止夸张,极尽挑衅之事。
而姜绍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话当做耳边风,或组织士卒骂回去,或按剑巡视门洞、关楼,总之一点,就是严格约束守关将士不得出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魏将诱敌出战的伎俩,这些搦战的魏卒背后肯定埋伏了大军。
所以,让关外魏卒肆无忌惮地谩骂虽然伤害士气,但总比出关追杀被魏国大军伏击,丢了性命要来的强一些。
现下的蜀汉,是再经不起一场败仗了。
“公子。”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将军主簿李简匆匆巡完关防,迈步登上关楼,与姜绍见礼。
“先生。”姜绍不敢怠慢,客气地拱手行礼。
这些日子姜绍部跟随中军行动,姜绍对中军的将佐也熟悉了不少,或许是同为凉人的缘故(武都郡原属凉州),他与主簿李简的关系比较亲近,两人见面不以军中公职相称,而采用“公子”“先生”这类私人的称谓。
“大将军申时将在大帐召开紧急军议,让公子安排好关防警备后一同参与。”
“诺。有劳先生了。”姜绍接到军议的通知后,当即召来军侯范周安排防务,严明军纪,三令五申不准擅自出战。
李简在一旁手扶栏杆等待,鸟瞰关口搦战辱骂的魏卒,静静聆听着。
等到姜绍安排完毕防务,李简才缓缓开口问道:
“今日来关下搦战的,可是蒋舒?”
“正是。”姜绍颔首,拍击栏杆恨道:“此人心中全无廉耻之心,此前在阳安关叛国降敌,今日又在关下极尽辱骂、挑衅之事,丑态毕露,若非有军令严禁,军中许多健儿都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李简脸色微变。“此人既已降魏,托身异国自是不得专由,搦战诱敌是兵法之道,无可厚非。只是肆意辱骂,全然无顾桑梓之情,这就做得太过了。”
“就如那句安,虽然兵败降敌,但事出有因,乃是迫不得已。虽然他也奉命搦战,与故国刀兵相见,但多少顾着一些昔日的情谊,没有肆意辱骂故主,心里想必是存有一点廉耻之心的。”
“先生说的是。”
姜绍没想到李简见微知著,对人心如此洞察,但他很快也发觉自己刚刚的话可能让李简这个同样是托身异国的降人有感而生,时事如此,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睹物思情,一时失神,让公子见笑了。军议时间将至,我们走吧。”
过了一会,缓和了情绪的李简勉强一笑,连忙招呼姜绍一同启程。
于是两人联袂下楼,前往中军所在的阁尉官寺。
剑阁是由诸葛丞相经营起来的军事关隘,地位重要,一直都设有阁尉负责防务,率领兵民屯田。关隘内各类军事设施齐全,中军临时设在阁尉官寺。
路上,姜绍向李简打听军议的事情,李简反问道:
“公子以为,魏军虽然被挡在了剑阁之外,但国中还有何隐忧?”
“有两件事!”姜绍显得忧心忡忡,直言不讳自己内心的担忧。“一件事是钟会军翻山越岭,另辟蹊径,绕到剑阁的后方。另一件事,就是迟迟不见踪迹的邓艾军了!”
李简有些动容,“那这两件事,公子是否跟大将军说过?”
姜绍颔首,随后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