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她是可以仗着头曼恃宠生娇,可若是头曼不在了,冒顿当了单于,还能有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日子过吗?
于是,她开始每日以泪洗面,向头曼吹起枕边风,要他改立自己的儿子乌日苏为太子。
对伊丹珠来说,这是一条用极大风险换极大回报的不归路,一旦踏出第一步,即便后面荆棘密布,刀山剑海,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也为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她只能成功,万不敢想失败二字。
然而废长立幼,即便在匈奴王庭,也绝不是一件说干就干的小事。
别的不说,春秋时期晋献公因宠爱骊姬,废长立幼,改立骊姬的儿子奚齐为太子,最终导致几个儿子自相残杀,晋国内乱几十年,头曼是知道的。
毕竟骊姬是骊戎国君之女,算起来,和匈奴也是远亲。
然而当选择的称权交到他的手里,他竟也色令智昏,决定铤而走险。
这里面,固然有他为自己宠爱的伊丹珠,以及小儿乌日苏日后安危的考量,实则,也暗藏头曼对自己大儿子的忌惮。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若那虎子锋芒过甚,焉知多养一日不会生出后患?
“斩草必先除根,丹珠你放心,我定会让乌日苏稳稳坐上太子宝座,就算哪天我不在了,也绝不敢有人动你们分毫。”
伊丹珠眼眶一酸,娇声道:“大王切莫说这样的话,大王是天选之子,福寿绵长,若是哪天大王决意离臣妾而去,臣妾定将追随大王同去。只要臣妾与大王的儿子能一世平安,臣妾便死而无憾了。”
伊丹珠说着便开始抹泪,头曼见状亦是颇多动情。
他安抚地拍了拍伊丹珠,转身吩咐內侍仆力:“去,把右贤王找来,就说本王有要事商议!”
仆力叩首领命:“是!”
。。。
兰儋隐隐觉得,自从妹妹翻身摔下马背,昏迷一天一夜后再醒来,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种他说不出的,由内而外,从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到的变化。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似两个人。
特别是当她面对父亲时的态度。
前日当她得知父亲同意让她改嫁乌日苏时,可是对父亲大发了脾气的。
母阏氏去世早,父亲向来疼爱她,知道改嫁这事她受了委屈,也不便责骂,可越是这样,她越生气,到最后,俨然摆出一副要和父亲断绝关系的阵仗来。
结果第二天,她就骑马把自己摔昏了。
兰儋听到这个消息时直觉得不可思议。
她可是兰佩啊,睡着觉骑马都不会掉下来的兰佩,怎么可能大白天骑马摔下来呢。
因而他和父亲都猜到了她是有意为之,愧疚心疼之余,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刚听阿诺来报说小主醒了,他和父王匆匆赶来,一路上,思忖着要如何劝慰她,才能让她尽快接受改嫁的事实,不再作出这般伤害自己的事来。
可谁知她对父亲竟是态度和悦,言听计从,还一个劲地宽慰他们不要为自己担心。
“我真的无事,父亲和哥哥才更要多多保重身体。以前我尽想着自己,没能尽到当女儿和妹妹的责任,今后我一定好好孝顺父亲,照顾哥哥,当一个好女儿,好妹妹。”
听听,这话哪像是兰佩说得?
简直见鬼了!
兰儋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拿不准兰佩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好!你能理解为父的一片苦心,不再埋怨为父便好!”
右贤王须髯花白,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此刻正宠溺地看着自己的爱女,连连点头。
“不会,父亲,我想明白了,嫁谁都是嫁,更何况,您帮我做的决定,一向都是最好的!”
兰佩一双剪水秋瞳滢滢发光,就连兰儋差点都要信了她的鬼话。
“我的好女儿!”
兰鞨显然被兰佩反转的态度深深感动了,这个曾领十万骑征战沙场的铮铮铁骨,此刻竟也会鼻头一酸,差点掉泪。
此情此景,令他想起了兰佩的母阏氏,那位被他掳来的名叫魏芷君的赵国女子。
战国末年,天下大乱,匈奴伺机南下袭掠,吕犯盗边,昔日赵国地悉数被匈奴蚕食。
为躲避边关战事,上至王侯士大夫,下至黎明百姓,莫不向南奔逃,以保全尸。
魏芷君便是在举家南迁的途中遭遇匈奴骑兵,那如疾风闪电般的黑色军团,卷起漫天乌云,打着响亮的呼哨,直奔女眷们乘坐的马车,未等她们看清来人,已被全部掳走。
执行突袭任务的百骑长回到营帐,清点所掠财宝美女,见到魏芷君的绝世美颜后惊得口水横流,不敢自己贪享,便借机讨好,托人将她献给了右贤王。
比起那些本可在秦国故地生儿养女的同乡,魏芷君是不幸的,但比起那些被匈奴劫掠来的无数秦国良家女,她又是何等幸运。
因她遇见了兰鞨。
兰鞨待她极好,许她在王府内一应器具作息全部仿赵,每次外出征战,必将西域和大秦的稀世珍宝双手奉上,并且,允许她教儿女说雅言,识秦文。
兰儋和兰佩自小便在母阏氏的教导下多了一双看这尘世凡俗的眼睛,多了一对听这华盖靡音的耳朵。
甚至连在秦国都十分难寻的《魏公子兵法》,母阏氏也会讲给他们听。
只可惜,魏芷君思乡成疾,薄弱娇躯终不敌北地苦寒,因病早早离世。
见父亲动情,兰佩正欲再哄他几句,忽然听见帐外侍奴沉声禀报:“头曼单于召右贤王速去金帐议事。”
兰鞨回了声“知道了”,旋即对兰佩说:“父亲有要紧事,让哥哥再多陪陪你。”
“好,父亲快去罢!”兰佩乖巧催促。
兰鞨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蛋,疾步走出穹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