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很快接受了自己当下的处境。挥去眼前梦魇,掀起锦被下床。
脚底的触感柔软而冰凉,眼扫过去,青缎夹褥包边,是蒲复席,秦朝北方春夏季铺在地上,类似地毯,价值不菲。
是了,前一世,因为官居单于庭右贤王的父亲对她十分宠爱,放眼整个单于庭,只有她的毡帐里会在春夏之季换上这样的蒲复席。
她光脚走到妆台镜前,借着毡帐窗牖透入的破晓晨光,缓缓对上铜镜。
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都要忘了,十六岁的她,原是这样一张的盛世娇颜。
却在短短两年之后,受尽□□折磨,带着一脸一身的伤痕,就那么的,死了。
兰佩轻叹,重活一世,她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般悲惨境地,重蹈覆辙。
听见屋内动静,帐外有人轻声叫着“小主”扣门,打断她思绪。
“进来。”兰佩开嗓,清清脆脆,如铜铃悦耳。
一个比她年纪略长的女奴疾步走进闺帐,身材壮硕,面容黝黑,说话间满是发自内心的惊讶喜悦:“小主,你,你终于醒了?!”
“阿诺?”兰佩唤她,因为激动,声音微微颤抖,让阿诺误以为她摔伤的脑袋仍不清醒。
“是我,是我啊,小主!”阿诺黑而晶亮的眸子闪着泪花。
这个女奴,打小被送进右贤王府服侍兰佩,虽是奴籍,前世兰佩却待她亲如姐妹。
后来,兰佩被远送东胡,她自然誓死跟随,到那不过三天,便因护主被东胡王残忍奸杀。
当着兰佩的面。
此生再见,兰佩心里难过,拉着她的手要她同坐。
“万万使不得,小主!”阿诺吓得不轻,转眼已跪在地上。
“没事,现下也没别人,你快起来吧。”兰佩轻轻拉她。
阿诺不从,依然跪地,疼惜地打量着她的身体:“小主可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
“不疼了。”
昨日和单于庭的几位王室公主赛马,兰佩不知何故突然翻身摔下马背,伤及后脑,当场就晕了过去。
如此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这会才醒。
见兰佩确实无碍,阿诺放了心,开始说起小主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昨日头曼单于听说小主赛马时坠马昏迷,遣了最好的巫医来给小主看病,右贤王昨晚一直在榻前照料小主,今早刚和兰儋大人一同出去。两位大人要是稍晚点走,见到小主醒了,该不知有多高兴!”
兰佩听她说起右贤王和兰儋大人,鼻头一酸,眼眶已然泛红。
真好啊,她的父王和哥哥,这两个世上曾经最爱她,宠她的人,都还活着。
她出生在匈奴显赫的贵族世家,父亲战功彪炳,哥哥身为父王麾下的千骑长,前途无量,母阏氏早年因病去世,作为家中小女,她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原本,应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过此一生。
一切,却因为那个叫冒顿的天生王者所掀起的腥风血雨偏离了方向。
前世,在她被送去东胡之前,因为王庭内风起云涌的政治斗争,她的父亲和哥哥已皆被冒顿处决。
而她身为他的大阏氏,夜夜在他的王帐内遭他蹂|躏摧残,生不如死。
直到,东胡王派谒者来到单于庭,索要匈奴王最心爱的阏氏,他眼都未眨一下,当即痛快应承,弃她如敝履一般,将她拱手送上。
......
那一世的事太过不堪,兰佩实在不忍,也不愿再想。
她微微仰面,拂去眼角泪水,问阿诺:“我可是已与小王订婚了?”
在兰佩前世记忆里,并没有骑马摔晕的经历,然而她于十六岁的这个春夏之交嫁给小王乌日苏,是千真万确的事。
阿诺一怔,以为小主当真摔坏了,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记得了,急出两行泪,抽噎着说:“小主,您莫吓我,您是忘了吗,前日右贤王已经同意将您改嫁小王,婚期就定在十五日后啊!”
兰佩不觉蹙起眉头。
原来,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的父王迫于头曼单于的压力,同意解除她与当今太子冒顿的婚约,让她改嫁小王乌日苏。
尽管冒顿此时身在月氏为质,头曼单于正计划着对他痛下杀手,废长立幼。
在头曼和自己的父亲兰鞨看来,一旦计划成功,改嫁之后,她依然还是单于庭太子的大阏氏。
只不过,太子的人选,已从冒顿变成了乌日苏。
可惜了,他们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冒顿最后能活着从月氏回来。
之后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单于庭上演一出王子复仇记罢了。
想到这里,兰佩后背一阵发紧,冷汗涔涔。
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世,若想守护她最心爱的人,须将这错误扼死在襁褓里。
她不能嫁给小王乌日苏,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