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行人终于到达汴京城外渡口。大周建国百余年,都城汴京长期平和,就连渡口都比扬州热闹许多。
楚府马车已经在等候了,楚橙在楚家一众姑娘里头排行第二,一下船就有管事模样的人迎上来唤她二姑娘。
楚橙微微一笑,眼见乌泱泱的箱箧从漕船上卸下,又见赵氏被人扶着下船。赵氏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长时间赶路,上马车前面带疲态地嘱咐楚橙,有空到平阳侯府来与她说说话。
楚橙笑着应下了,而下船后直到上了马车,她都再没见陆长舟,听闻他身子实在太差,船才靠岸就被陆家人接走了。人先行,只留下几个搬运行李的小厮。
陆长舟恶疾缠身,在汴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平阳侯府寻医就没停过。渡口繁华,知晓陆小侯爷回京少不了议论一番:
“陆小侯爷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方才下船时我瞧着面色惨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我有一个远房表兄在太医院当值,听他说……时日无多,只怕一年都悬。”
连太医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提起当年这位汴京最明亮的状元郎,众人又是一阵惋惜。
楚橙坐在马车里,不禁回忆起三年前初见陆长舟的时候。那时正是春风浓景,桃花灼灼,少年着金枝缠丝绯衣,束高马尾,华服乌发都微微飘拂,沿街骑马而过恣意佻达的模样,夺目得好像降世神明。
不知怎的,她心头忽而漫上一股酸涩。楚橙想,许是同为久病缠身的人,更能理解对方吧。
那种对活下去的渴望,她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楚橙才不抗拒冲喜,即便对方是她不喜欢的男子,试试也无妨。
这么想着,马车终于缓缓动了,正午时分入城,汴京风光清晰展现在眼前。
视野所及,只见白石大道整齐铺开,路上华美车舆竞相奔走,茶坊酒舍里丝竹之音靡靡,人声嚷嚷,两旁玉楼画阁林立,碧瓦飞甍风光目不暇接,是比扬州还富贵的景象。
安业坊楚府正堂,听闻楚橙今日回京这会已经候了不少人。上首一身墨绿华裳,头戴金丝八宝珠髻的是楚老夫人,她育有两子一女。长子便是楚橙的爹楚建业,次子楚建平任职户部司务,唯一的女儿楚泠月早早入宫为妃,前些年皇帝发妻戚皇后病逝,楚泠月继任,如今已是后宫之主。
下首坐着的分别是楚建业继妻陈氏和二房夫人钟氏,两人后边还站着各房妾室和小辈。女眷们亭亭玉立,男子则文雅端秀,这会规规矩矩候着这位从扬州来的二姑酿。
未时一刻,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二姑娘到了。”迎着融融春光,就见一个婀娜身影款款而来。
少女身姿窈窕,步伐轻盈,身着对襟碧色齐胸襦裙外罩雪白轻纱。眉眼如星,秀靥娇媚乃不俗之姿。
楚橙由人引着,一路穿花度柳总算到了正厅,她扶着惠娘的手轻轻跪下,“小女楚橙,请祖母安,请母亲和二婶安。”
自打入门,众人目光便明晃晃地落在楚橙身上。府里人人皆知有位二姑娘养在扬州,据说身子弱常年离不开药,本以为是个眼欺缩腮,瘦的没人样的小可怜,未曾想二姑娘体型虽瘦了些,但五官精致,面容皎皎,乃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更别说一口江南独有的软语低侬,仿佛能酥人骨头似的。
一时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竟是谁也没说话。
长辈不发话,楚橙也只能跪着。楚老夫人面容端肃,仔细打量这个养在扬州十多年的孙女,见她举止端庄,礼数周到挑不出错来,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身子弱快起来,坐旁边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然后,楚橙便被搀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甫一落座,楚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说:“走的时候瘦瘦小小,回来竟生的这般好,看来还是扬州的水土养人,都是你外祖母的功劳。”
有楚老夫人带头,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正堂其乐融融好不欢快。等楚老夫人拉着楚橙说够了话,才道:“去见见你母亲和各位兄弟姐妹。”
楚橙起身,惠娘也使丫鬟呈上见面礼。女眷的见面礼是宝石耳珰,男子则是不会出错的文房四宝。楚橙来到陈氏面前,福了福:“母亲。”
作为楚建业的继室,陈氏表现还算妥帖,不过分亲昵也不冷淡,收下那对宝石耳珰,也回赠了一只珠钗。紧接着拍拍楚橙削肩,笑说:“回来就好,不然我们一家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你住的院子,衣物用品都收拾好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来告诉我。”
楚橙谢过,又听陈氏扬声冲身后道:“蕴儿,来见过你二姐姐。”
说罢,就见一个身着烟色罗裙的姑娘走了出来,鹅蛋脸体态丰盈,也是个标志的美人,美中不足的是肤色偏暗,但举止端庄闺秀派头十足。她是府里的三姑娘,名唤楚蕴,是楚建业和陈氏所生。
“二姐姐总算回来了,以后不愁没人和我一块玩,过几天我们一起出去骑马。”
楚橙暗中多看了几眼楚蕴,这位妹妹容貌与梦中一模一样,不过比起气度华贵的宫妃多了几分稚嫩。
她身形晃了下,心中不安愈浓,对楚蕴印象大打折扣,勉强回了一个笑。
陈氏瞪楚蕴,“你二姐姐身子弱需仔细着,谁像你一天到晚疯跑。再偷偷骑你父亲的马,看他回来还给不给你带零嘴儿。”
这话乍一听像责备,但语气眼神又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宠溺。楚橙对母亲没什么概念,生母尤瑾早早去了,如今面对一个陌生女人喊娘仍觉尴尬,听到这声不由心里一酸,竟是不知怎么接话了。
好在楚蕴忙着朝陈氏撒娇,心思不在她身上,楚橙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内心愈发局促。这时,人群后又走出来一个人,牵起她的手:“橙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