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送回东宫时已经天近破晓,独孤遥彻夜未眠,听到响动就匆匆去了昭元殿。
太子脸色苍白,只有两颊泛着异样的浅红,由亲卫慢慢扶到床上。看见独孤遥,他竟还笑得出来:“怎么还没睡?”
跪到后半夜下起了雨,太子浑身都浇得湿透,墨发有些杂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面皮上,一白一黑触目惊心,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艳鬼。
见独孤遥紧紧抿着唇,他吃力抬起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去睡觉吧。小心明天眼睛肿起来,就不好看了。”
独孤遥没说话,俯身伸手一摸,烫得吓人,果然是起烧了。
饶他还强撑着与自己说笑。
她眼睛一酸,就要掉眼泪。又不愿让太子看到,便匆匆背过身,低声道:“我去拿药酒。”
“去睡觉。”太子坚持道。
独孤遥抽了抽鼻子:“我不。”
太子故意把视线阴鸷地压低,吓唬她:“你敢不听孤的话?”
那双泛着泪光的漂亮眸子毫无惧意地对视。
“……”
“……”
“算了。”太子率先败下阵来,“我从来都拗不过你。”
他抬手拍了拍身边:“有太医忙就够了,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独孤遥依言坐了过去。
冷香又一次将他笼罩,太子舒了口气,似乎连身上的刺痛都缓解了不少。他看着小姑娘纤细的指尖,还涂了精致漂亮的丹蔻,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雪夜。
巫祝殿里的祭司进进出出,那个女孩容色惨白到近乎与外面的雪合化,暗红的血不断从她紧抿的唇畔涌出,这是肝肠寸断的毒,她却忍着一声都没有吭。
他在外面看着,她死死抓着给未出世孩儿做的衣裳,漂亮的指甲悉数折断。
那时,他觉得这个女人确实有趣,宁可痛到如此,都不肯出声。
他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怎么才能让她哭呢?
后来,她的孩子死了。豁上性命与尊严保护的孩子,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就死了。
她没有哭。
再后来,她被逼上绝路,一心寻死,站在北风烈烈的悬崖边上,再不得活。
她也没有哭。
如今,她终于掉了眼泪,坐在他的床边抽抽搭搭,水渍在裙摆氤氲开来,哭得那么难过。
他却突然不想让她哭了。
她这样的女孩,天生就当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做王都最骄纵耀目的明珠,不得受一丝委屈。
“不哭了。”太子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把她眼角的泪水擦掉,“用过晚膳没有?”
独孤遥摇了摇头,“膳房一直温着参汤,我给殿下端来。”
“嗯。”太子没什么食欲,但还是道,“都端过来吧,陪我吃点。”
太医开的方子里面有安神的成分,太子又跪了整整一天,服药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药童端着金盆与疮药悄悄进来,这是要为太子上药,独孤遥自觉背过身,哪知没一会儿,突然传来金盆落地的“咣当”一声,旋即满屋子人都慌乱跪了下去。
太子慢慢睁开眼,苍色的眸子中杀意弥漫。
“痛。”他哑声道,“下手没轻没重,拖下去领罚。”
那药童脸色一白,慌乱跪下,忙不迭地磕头:“求殿下饶命!奴才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把药给我吧。”独孤遥走过去,悄悄示意那药童赶紧下去,“我手轻,会注意一点。”
太子看到独孤遥的小动作,什么都没说,慢慢又阖上眼。
这是独孤遥第一次和男子有如此近的接触,起初还有些羞怯,但看到太子的背部之后,却吓了一跳。
太子常年习武,也曾领兵作战,背部的肌肉结实漂亮,却横亘着无数伤疤。
最骇人的那处,从左肩一直贯穿到右胯,已经微微发白,但却还是极为触目惊心,足见当年这处疤痕留下时,是多么重的伤。
据她所知,封陵十岁就被立为太子了,一直养尊处优,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独孤遥的手微微发颤,一时不敢落下。太子似有所觉,轻笑一声,微微撩起眼皮:“害怕了?还是让下人来吧。”
独孤遥抿了抿唇,小声道:“很痛吗?”
太子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旋即笑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语气轻快,仿佛说的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旧事。
独孤遥心里堵得难受,轻声道:“那我轻一点。”
“嗯。”太子又慢慢闭上眼,“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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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出了事,本来说好的请婚不得不延后,待禁足结束再议。
这件事虽是压下了,但奏折还是不断送进太子府中,也有家臣日日来与他议事,想必皇帝也未打算重惩未来储君,只是想稍加制衡而已。
不用上朝,但太子要处理的政务并未少太多,整日耗在书房。他身上的伤还未彻底痊愈,独孤遥不放心,日日差人往书房送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