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城外的兖州军大营内,周鸣锋的胞弟周鸣镝准备最后一次巡视营地。自兄长被囚于吴宫内,他已数日不得安眠。
作为豫州的世家,兄长又掌兖州重镇,负责联络各方的周鸣镝已竭尽全力,保持着最后的克制。兄长被太子扣押,他佯作不知,依旧认同太子给出的抱恙休养的说辞,日日写奏疏问太子安,甚至可以将军中部分事务送去吴宫以示讨好。
周鸣镝早已买通吴宫内的线人,他知道兄长目前的处境,也知道兄长正极力斡旋与东宫联姻一事,更知道这个联姻无疑会将兄长的小女儿推进深深的宫墙内,只为保得这一代富贵。
兄长是谋求废立的从犯,即便毫无证据指认,但若想平安着陆,在新君登位后依旧保持家门不堕,还需一门与皇家的联姻。这或许对于他的小侄女来说太过残忍,因为她注定要成为东宫的枕边人,也注定会被废位。如此,周氏这一代人的污点才会因一个无辜女孩的生殉而被淡化。
可是即便这样,如今联姻的机会也没有了。
周家在京中的人已经得了消息,清河崔氏的崔谅之女已备选女侍中。而陈留王氏子弟,在中书任职的王峤,居然推举吴王陆振之女陆昭备选。不知是否是两家有意向自己透露,但皆云此番备选是依太子意。
周鸣镝起初也是不信的。后来他收到了消息,崔惟仁被派到建邺防御线上最至关重要的京口,而太子与陆氏女这几日几乎天天同进同出。此时他终于明白,崔王两家早已选择了要站的队伍,而之所以为此举,不过是要阻断周家的后路,让自己只能选择和太子拼命。而拼命的结果则是崔氏、王氏由于鼎力相助太子,而重新站在权力的浪尖。
既然失去了和谈的机会,那就只有死战到底这一条路。昨日周鸣镝通过线人得知,今日太子要亲自前往顾府吊唁。而兄长周鸣锋处,如今也做好了宫变的万全准备。两人里应外合,若太子白龙鱼服流落宫外,倒也省了他们废立这一步。
周鸣镝望着远处江水横流,浓云滚滚,北面仍有源源不断的兖州军、豫州军登岸,几天之内,己方兵力已增至六万余人。世家与皇权,南人与北人的决战就在今夜。若功成,那史书记载的他们便是肃清君侧,位极人臣,太子失德,错杀良臣,大魏就此形如傀儡。若功败,他们便是滥渔乱政,弑储谋逆,而太子运筹帷幄,以逸待劳,可书中兴皇权之功。
而无论胜败与否,因皇权与世家再也退无可退,北人与南人都需要一次利益的重新洗牌,这场战争注定是一次无可避免的内耗。
太子的车驾浩浩荡荡自宫门南出,朱雀桁上车水马龙,前往吊唁的人家数不胜数。因宫内提前通知了顾家,已有世家子弟提前带着童仆赶往朱雀桁周边地带维持秩序。
陆昭与陆微二人先行入府。陆昭先以客人的身份入灵堂祭拜,随后换上斩衰。此时元澈已在正门院中受各家大礼跪拜,又许诺上书朝廷,追赠顾孟州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顾家人与交好的世族听到此言,皆是动容,也暗下决心在守卫建邺、拱卫太子时更加卖力。毕竟若太子胜,不仅南人拿下这个荣封轻而易举,各家子弟因功封侯也必不在少数,进而提升南人整体的地位。若太子失败,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北方世族的铁骑不会放过他们。
此时还有些因信息滞后,或是尚未进入一流世族核心圈层的世家,看到这一幕也期望能赶上最后一辆青云直上的鹤驾。因此连忙通知家中子弟,回本土召集部曲乡民,筹集粮草兵戈,支援建邺。
元澈先由顾承恩侍奉,束素练于腰间,之后步入灵堂。此时早有侍女上前奉了清水熏香,待元澈净手薰爇之后,顾承业方上前跪呈拜香。顾家皆入天师道,顾孟州亦有仙箓,随着院中道士念词颂咏,元澈拈香下拜三次,同时顾承业与顾承恩于东侧陪哭,陆昭则在西侧陪哭。
之后元澈从周恢手中取过一方锦盒,对顾承业道:“这是孤与郡主所写诔文,还请郎君代为供奉。”宣纸洁白澄新,皆是御造,装裱采用三段式吴装,其触感平挺柔软,镶料配色清雅,装制切贴,整旧得法,细节处衬边、小托、补全、瓖攒无不精致细腻。而上书的两篇诔文字体清妍婉丽,但撇捺勾回之处笔法锋利,如同袖里藏刀,给原本文婧的字体注入了几分刚强凌厉。文章末尾则皆加盖太子朱砂宝印,使其更加庄重清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