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国攻打寿春之日算起,不过三个月,便兵至江水。随后魏军破白石垒,阵斩吴王陆振四子陆衍,江东战局一锤定音。
这一日,江东初雪,吴宫的重华殿旁的泠雪轩,地龙烧得比往常旺些,不过下令的已经不是吴宫的宫人,而是魏国太子元澈。
自打从兖州一路南下,元澈越来越觉得南方的冬天似乎更冷。冬天江水结冰,正是南下的好时机,但等万事安定歇下来的时候,元澈也觉得吴地的冬天是真的难捱。
重华殿离台城近,曾是吴国会稽郡主的寝殿。现下吴国女眷们都住在旧苑的长宁殿附近,于是有人提议将重华殿收拾出来。
元澈当时便皱了皱眉,以重华殿曾经走过水不吉利为由,不允。
后来有人说,重华殿旁的泠雪轩还空着,离台城也近,元澈便说了一句:“也好。”
此时泠雪轩外,皆已被一众甲士围了一圈,变成了大魏太子元澈暂时的办公区域。刚从旧苑搜查回来的元澈匆匆步入泠雪轩,明显神色不佳。
按理说,吴宫旧苑并不在元澈亲巡的范围内。但那日朱雀桥被炸之后,元澈连夜命人造设浮桥,踏桥入城,封锁吴宫。另命太子詹事主簿魏钰庭与冯让携官兵入驻台城,并按照自己的要求寻找那个神秘之人。但经过一天的搜索后,却劳劳无功。
上至秘府令,下至主图令史皆不知曾有哪个陆家人在秘府任职,亦未受命教授过六体制图。从白石垒破至建邺城破时,陆家嫡系中只有陆微在宫城。而陆微年仅十二岁,元澈见过他,也看了他住所收藏素日练的字,与自己所想之人相去甚远。而坐镇台城的吴王庶弟陆扩,一向好武不文,也绝非用计之人。
于是,元澈只好命魏钰庭继续在陆家旁支、戚族以及心腹重臣中寻找。又听宫人说旧苑曾为宗室子侄们读书的场所,所完成的课业也都存放在那边。元澈这才来到旧苑搜寻,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会稽郡主。
但仅仅是一瞥。
当元澈登上阁楼时,对方早已从水榭回廊处离开了。
元澈心存疑虑,但并未多言,只命随行众人搜查阁楼。果然此处存放着宗族子弟们的一些课业。元澈便让冯让找出近两年来陆氏宗族子弟的习作,全部送到自己办公的府邸。
元澈只讲这两年众人的习作一一过目。宗室子弟们的字虽然良莠不齐,但法度不差,颇见陆氏宗族家学底蕴。当看到陆衍的习作时,元澈愣住了,陆衍的字与布防图上所写的几乎无差。
可陆衍在白石垒一役中已经死了,按照时间推算,比自己拿到第一份布防图的时间还要早。除非陆衍之智近乎于妖。
回到泠雪轩,元澈立即命人将自己的须发修了。待元澈准备面见府署臣僚的时候,已然是一番新气象。他身姿挺拔,骨相极其俊正,身着玄色朱纹赭章的常服,金冠束发。大约是常年出征在外的缘故,面色如麦,双手虽非玉白之色,却干净修长。
他从旧苑回来,时候尚早,因此为他参详政事的詹事主簿魏钰庭还未至,元澈便靠在金髹牙雕凭几上闭目养神,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朱雀桥炸了。那片陡然升起的降幡,大抵是引他入觳的诱饵。降幡升起后,果然将士们奋死冲向朱雀桥。幸亏自己并没有虽军冲入城中,不然只怕早已命丧秦淮河。但即便收兵,撤退时踩踏伤者仍有数百人,若非他提前撤军,稳住阵脚,死伤只怕要过半。
这种令人陷入两难局面的用计手段,显然出自同一个人。
不过用计之人应该没想到他元澈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战后元澈进行伤亡清点,发现携自己节杖传令的陈都尉死于朱雀桥,对方极有可能以太子节杖作为信号,引爆朱雀桥,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活下来则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结局。
北面白石垒和台城均已攻破,吴国王公们如想抵抗,最好的办法便是从南面突围。若自己于朱雀桥身死,不仅对魏军士气打击极大,吴国各个世族更会因为害怕事后清算,不得不奋死抵抗。届时形势逆转,众将领不得不缩保江水沿线。即便朱雀桥被炸,由于南线压力的减轻,驻守石头城的陆归带着大批将士沿秦淮南徙会稽。
可如今自己没有被炸死,且朱雀桥炸完之后,南线的压力依然没有完全解除。这样一来,吴国南逃的路线还少了一个,反倒成了死局。
而这件事,又给了元澈一个新的线索——这个人不仅能给朱雀门的士兵下令,还能调动过城内的火器。
想到这里,原本闭目养神的元澈亦不由得淡淡一笑:“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