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秋顿时看向曲洱,目光十分可怕:“李舒在山庄里?”
“在呀。”曲洱带着大夫往李舒的院子里去,“他也跟渺渺差不多,不知吃了什么,昏睡不醒,浑身发热。”
栾秋又问:“你见到他了?一直都在?”
曲洱愈发迷惑:“当、当然。只是他脸色极差,没力气跟我和师姐说话。”
说话间,三人推开那破落小院的门。
迷迷糊糊中,李舒听见一把苍老声音:“中毒,都是中毒。”
他半睁双眼,小心一看,自己竟然正躺在小院的床上,栾秋和曲洱围在床边,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用食中二指为自己诊脉。
李舒不知发生了什么,暗中提起内劲,惊讶地发现自己内息平稳,胸腔中痛感也消除大半。
“醒了?”老头忽然低头,扒拉李舒的眼皮。
李舒不知自己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但随着情势演戏骗人他很在行。“老神仙……”他颤巍巍抓住那老头的手,“我是到了南天门,还是太白殿?有人说我死后能成仙,原来是真的。”
老头根本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大拇指在他人中一按,李舒疼得几乎弹起来。
“你们到底吃了什么?”老头问。
李舒惊疑不定,默念一开始设计好的说辞:“我在山下看到一丛果子,红色,好看,甜的……我摘回来……跟渺渺、不烦分了……我想让他们,吃点儿……好的……”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这倒不是伪装。
老头问清楚那果实样子,责备李舒几句,曲洱带着出门写药方去了。
栾秋关上房门,回头看李舒。
李舒背后全是冷汗,一是病的痛的,二是紧张的。
栾秋一言不发,坐在李舒床边。
山庄许久未接待客人,李舒住进这里后,才把里外打扫干净。桌上摆几本《侠义事录》,真的假的都有。一支早已落光的梨花插在酒瓶子里,生出两三点绿芽。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能看出李舒本人趣味、习惯的东西。
栾秋从没仔细看过这里,往常来找李舒,也只是和他在院子里抢酒喝而已,今日一看,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直白:他不会在这里长住。
“你倒风雅。”栾秋折断了那根枝子,粉末从他手里落下,“我今夜去明夜堂,见到了苦炼门门主,英则。”
为何去明夜堂,怎么遇见的英则,英则扮成什么样子,他和沈灯怎么追赶夹击,栾秋一一说得详细。
“苦炼门恶徒,见即杀。”栾秋说,“这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誓言。”
“好!”李舒大声说,“这以后也是我的誓言!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帮你杀!”
“但一想到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便犹豫了。”栾秋又说,“我心想,如果他是我认识的人,就在浩意山庄里,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明夜堂知道。”
李舒实在忍不住冷笑,他已完全明白栾秋为什么突然出手把自己打落沈水,而不是一剑刺死在四郎峰上。
如果他确实是浩意山庄的“李舒”,栾秋绝对不会让他的真面目暴露在沈灯面前。他即便死,也必须独自死在栾秋面前,最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浩意山庄收留的“闲人”居然是苦炼门门主,这是天大的丑闻。只要公开,随时能令浩意山庄的名声一朝尽丧。
山庄是栾秋的命,也是曲天阳、任蔷和曲洱的命。栾秋这样的人,是宁可亲手杀死英则,也绝对不会让浩意山庄陷入危机的。
英则最好静悄悄地断气,静悄悄地烂在地里。
栾秋静静看他:“我说的话很好笑?”
让李舒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了,那是一种新的感受,在它出现的瞬间李舒就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有让他难过的东西在他身体里爬动,令他气窒胸闷,他此时此刻甚至不能看栾秋的眼睛,栾秋的目光会把他从头到尾洗一遍,让心里头那团填满胸口的东西膨胀。
“病着呢,”李舒闭眼转头,“不想跟你说话。”
话音刚落,栾秋忽然紧抓住李舒右手手腕,把他按在床上。李舒吃了一惊,睁眼便看见栾秋近在咫尺的双目。阴翳令他目光再也不似什么正道人士:“李舒,你是谁?”
对视瞬间,李舒心中忽然一片雪亮。
为什么栾秋要说这么多的话?
他不能确定“英则”就是眼前的“李舒”。
为什么不能确定?
他只听见一句“好卑鄙”,回山庄却得知李舒一直病卧,不能起身。他心有怀疑,想探一探李舒的经脉。
那一掌如此结实,谁受了都要受伤、都有震荡,只要一探经脉,立刻便一清二楚。
李舒脑中窜过许多念头,白欢喜说的话,那些只有见到栾秋才会生出的不舒服,杜梨树下栾秋头一回坦白心事。
能捕获栾秋的网就在李舒手里。
他在栾秋手底下挣扎,像一条灵活的蛇。栾秋低声呵斥:“别动!”
李舒眼睛红了。“我不和你做这种事!”他大喊。
栾秋耳朵又红了:“闭嘴。”
他终于扣紧李舒脉门。李舒内息虽有不稳,但平缓如镜,那一丝丝的不稳定,像是如镜水面上浮现的涟漪。但丝毫没有身受重击而产生的激荡。
栾秋混乱了一夜的心瞬间定了。他垂头喘息,心头怦怦直跳,仿佛逃过一场生死危机。手仍攥住李舒手腕,他心想这人为何养不胖,总是那么瘦。
“……对不住。”松一口气的栾秋笑了笑。
李舒反扣他的手指,爪子一般紧握,另一只手抓住栾秋衣襟,把他拉近自己。
牙齿咬破栾秋嘴唇,李舒的舌尖尝到了他的血腥味儿。
可惜实在挤不出眼泪,他只得贴紧了栾秋的脸颊,半真半假地伤心:“你竟然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