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说:“把束缚松开吧。除死生无大事,太妃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应该想通了。”
苏明珠感激地看向他。
宋韫招呼铁牛帮忙一起把人解开束缚,神色麻木的苏太妃像块破布软踏踏地瘫在床上,目光盯着宋韫不放,干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没出声。
良久,苏太妃翻身背对众人侧躺,双手护住腹部。
宋韫和皇后对视一眼,看来,有些事即使经历了生死也想不通,苏太妃还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太妃贴身丫鬟玉藕哭哭啼啼地跪过来,“小姐,你别硬撑了!皇后会给你做主的,回头吧!”
宋韫和皇后从玉藕这问出了,原来那堕胎药是玉藕熬的,苏太妃却不肯喝,打翻了药碗。白天还好好的,今夜夜深人静后却独自一人跑去安华殿寻死。
正要再问孩子到底是谁的,苏太妃转过身来,瞪了玉藕一眼,玉藕擦着眼泪不说话了。
皇后在床边坐下,抬手按在苏太妃肩头,“姑姑,风举,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太后仁慈,给了天大的恩德让你回头……
你不信我们,玉藕给你熬了药,她是陪你从小长大的,怎会害你?你当时喝了那药,休养月余就好了,神不知鬼不晓。何苦要打翻了药,引火烧身落到这地步?
你若执意不肯说出那人是谁,就只能严刑逼问你身边的侍从。玉藕是你的心腹,也忠心,你不说她绝不会吐露半点,也就免不了要受苦。
若事情闹大,包括玉藕在内,储英宫所有人活不了。苏家也要受牵连。你忍心让无辜之人白白丢了性命?风举啊,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原来太妃名叫苏风举。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出自清真居士的《苏幕遮》,多好的名字。
不知是太久没听到有人唤自己闺名还是感触于和玉藕的主仆情分,苏风举缓缓地坐起,靠着床头,冷冷地瞪着皇后,“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这要问你啊,苏家最尊贵的嫡出小姐!你现在是皇后了,我是秽乱宫闱的贱人,从苏家把我送进宫的时候就该想到这天不是吗?
我怕什么,闹大了,整个苏家陪我一起死!太后,多管闲事救我做什么!不怕成为苏家眼中钉肉中刺吗?看见了吗,这就是一手遮天的皇后!剜掉我这个苏家的毒瘤,下一个便要除去你这个碍眼的太后!”
皇后皱眉,“太后一片好心,风举你冷静些!苏家女的姻缘从来由不得自己。你不愿嫁给先帝,难道我……我会护住苏家,也会尽力护住你。风举,不要让我为难。”
苏明珠没有说下去的话,宋韫能猜到,无论是嫁给齐俦做晟王妃,还是现在做皇后,她都并不欢喜。
旁人只瞧着风光,却不深想,即便是至高无上又如何,得非所愿,便是黄金为屋也只是困守囚牢而已。
至于皇后是否会对自己不利,这个宋韫并不担心。若是有此顾虑,就不会叫苏明珠一起处理此事了。
与其担心苏家报复,不如想想裴季狸会不会对他的决断不满。
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宫日子本来就难捱,都是苦命的人,何苦互相伤害。
许是宋韫的目光太过悲悯,苏风举猩红的眼里泛起水光,但她很快仰头将之藏去,话锋一转道:“本宫是身怀有孕没错。皇后何必如此逼问?难道不该恭喜本宫吗?本宫怀上了先帝的遗脉,这不是大晏的喜事吗?若能生下皇子,苏家不也满门荣光?你们一开始盼的不就是这个?现在你上位了,用不着本宫了,便要一脚踩死吗?”
皇后眉头紧蹙,“风举你在说什么胡话!彤史的记档上有没有你,你难道不清楚?”
“情之所至,先帝与本宫深夜幕天席地野合,彤史不曾记录,你若不信,便去问先帝啊!”
苏风举突然咯咯地怪笑起来,笑过了又开始哭,她阴沉沉地盯住宋韫和苏明珠,“你们当然不信,没人喜欢这个孩子……太后,哈哈哈哈,太后生下的才是嫡子,我生的算什么,卑贱的庶子庶女,谁见了都觉得碍眼……
苏家,苏家也不需要我了……凭什么我们一样的年纪,你还比我年长一个月,你可以嫁给晟王世子做正妻,我要嫁给要死不活的皇帝熬着日子困在这里等着守寡?就因为我是庶女?就因为我是庶女!”
苏风举泪流满面,她咬牙切齿道:“我偏要生下这个孩子!他就是先帝子嗣!苏明珠!你和齐俦夫妻二人得位不正。你们怕了!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你们就得滚出皇宫!哈哈哈哈,我在宫里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生是皇宫的人,死是皇宫的鬼!这辈子都要困在这里!苦都让我吃完了,享福的却是你们!你们……你们不配!”
苏风举情绪失控,苏明珠和宋韫不得不退了出来。
苏明珠卸下强势,此时满脸疲惫,退步对宋韫跪拜:“苏家深愧皇恩。今日之事若泄露,苏家满门万死不能谢罪,恳请娘娘看在我和舅舅的薄面上不要声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宋韫把人扶起来,“此事当然不可声张。后宫的事,就在后宫解决,也不必让皇帝烦心。皇后不要过分忧心,一入后宫深似海,日子本就不好过,何苦互相为难,太妃会醒悟的。”
苏皇后低眉叹息:“娘娘仁心。我那小姑姑,原先也是个才情绝佳的淑女……我送娘娘回宫歇息吧。”
宋韫回到慈宁宫,猫猫早就在门口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