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道一边讲着一边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他刚刚从军时的样子,一霎时一双眼睛就像是要流眼泪一样。
“左大哥,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平时我讲我家以前有过一个参将那是假的,我爹他也不是和马总兵一起死的。”
左晋愣了愣没有说话,他拿起一只碗默默的推到了孙守道的面前。碗里面还夹着几块肥一点的肉。
“我爹他在萨尔浒的时候听说杜总兵那一队被打的大败,杜总兵以身殉国。被吓得的当了逃兵,我爹他是被马总兵给当成逃兵给处斩的。”
“所以当初当兵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怎么雪耻,我想着我不能像我爹那样子。我不能在给孙家丢人了,结果我到现在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旗。我也读过书,我也看过兵法,结果我混的还不如我爹。”孙守道的语气带了点哭腔,左晋在旁边看着也叹了口气。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家伙以前确实不好过。
孙守道把眼前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收了收语气继续说道:“刚才我收到了之前上松锦前面我娘给我写的信,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敢和她说我过的怎么样了。从来不敢,我不敢告诉她我在军营里面的情况。我不敢告诉她,她的儿子在军营里面给那些千户,百户倒夜壶才当上的总旗。我不敢啊!”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我终于可以有底气的对着我娘说,你儿子成才。你儿子也是个百户了,你儿子…”孙守道呜咽的说不出话了。
左晋听着这活鼻子骤然一酸,他的家人都早早的走了。他现在就算是想找一个给他寄信的人都找不到,但这话现在是显然不能说的。
“可以啊,成才了。”左晋点点头,肯定对方说道。
“左大哥!”孙守道起身就要跪谢,但被左晋给阻止住了。
“我其实没有帮你多少。”左晋顿了顿:“你要谢的可不是我,你的人头是自己拿的。你要谢的是你自己,你要谢那几个被鞑子砍死的兵,你要谢你的娘。而不是谢我,谢我这一个外人。”
“吃饭,吃饭。再不吃,等下子李洪那几个家伙闻着味就过来了。我都好久没有吃这么好的饭菜了。”左晋拍了拍孙守道的肩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两人吃过饭,左晋把孙守道送出门外叫他去喊其他人装备下午的训练了。送孙守道的时候,左晋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回着孙守道对自己说的话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
他是保定人,万历四十三年生的。
崇祯六年中的秀才。
左晋中秀才的时候刚刚及冠,由于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贤,所以中秀才后,来庆贺的人也不少。左晋的父亲也为他感到骄傲,毕竟他父亲在四十的时候才捐了一个国子监。在喜宴上面他父亲踌躇满志的和左晋讲张居正中秀才也不过比他早了六年而已。
崇祯九年六月的时候,满酋阿济格从独石口入侵中原。在逃难的时候左晋和他的家人失散,在一片凌乱中他被迫跟着一群难民们四处漂泊。
在流浪中左晋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做人相食,要不是他懂得一点字被一群溃兵簇拥着写遗书。
恐怕他也要沦为无定骨的一员。
崇祯九年十二月的时候,左晋离开太原去往济南投奔他的堂叔。在太原的时候他投身于一家富商的家中当了一名私塾,在那里当了两个月的教书先生。
崇祯十年二月通过一个逃回来的家仆左晋他才知道父母二人连同弟妹一家十三余口,全部丧生满军屠刀之中。
左晋现在不清楚当时他在干什么了,但是他那时候最开始想到的并不是他的父母而是
那些和他一起逃难的难民们。
那些难民大多都冻饿死了。
崇祯十年三月左晋在堂叔的举荐下投往山西巡抚宋贤门下。因为他和满人有着血仇所以左晋更情愿去从军,但他又实在不知兵书。
幸好堂叔面子够大,巡抚下面的人把左晋送进军中当了个百户。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岳托自青山关入侵大明,济南城破。左晋堂叔一家投河殉国,至此左晋再无一亲眷,在世上只他一人茕茕孑立了。
那时候左晋倒是想过学书中的游侠们一样单枪匹马去杀些鞑子,但他身体实在脆弱。连一部分大头兵都打不过,跟何况满八旗呢?
“唉。”左晋一声叹息,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天上的太阳依旧在,地上的人依然要活。
左晋带上了门,孤身一人走向了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