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南没有擦,也没有藏,对此并不在意:“没事儿,一点小伤。”
“要不要叫医生来处理一下?”林艺姝问,“手不疼吗?”
“不用,不疼。”裴昭南说。
疼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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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斯月擦去凌乱的口红痕迹,不再补妆,而是戴上口罩。
她站在展厅的入口处,垂眸,看地板上模糊的影子。
这里有一只巨型的猫骨架。
它龇牙咧嘴,耸着脊骨,尾巴高竖,全身呈攻击防御的姿态。
为什么会这样?她叩问自己。
在她终于决心告别过去的时候,裴昭南再度闯入她的世界,搅动她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
这时,她的肩膀忽然多了一点温暖的重量。
她收束思绪,发现是赵承言为她披上了外套。
“天冷,你穿得太少了。”他说。
“谢谢。”她看着晃晃悠悠的衣袖,心也跟着摇摆不定。
“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想请你看电影。我家有影音厅,观影效果不输电影院。”赵承言建议,“刚刚我那个朋友推荐了一部贾樟柯的片子,说有空可以看一看。我觉得,今晚就很合适。”
说罢,他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举止比以往都要暧昧。
深夜电影,私人空间,孤男寡女。
这意味着什么,江斯月再明白不过。
那几年,她和裴昭南没少做这种刺激、大胆的荒唐事。
而现在,她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了。”
“不喜欢贾樟柯?”赵承言给出了其他选择,“伍迪·艾伦怎么样?或者昆汀……”
江斯月打断他的话:“刚刚老板给我发消息,有一个文件急需翻译,今晚就要。”
回国之后,她在某世界五百强药企的大中华区总部做GR(Gover Relations,企业政府关系),时不时会帮老板翻译各国的公共卫生政策和医药管理类文件。
只不过,今晚并不存在这样的文件。
兴许赵承言意识到这样的请求有些许的唐突和冒犯,他很配合地转移话题,游刃有余地说:“职场上别什么都大包大揽,周末老板有事找你,过一会儿再回复。他要真着急,就找别人干了。这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干,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
这是他在投行浸淫多年得出的真经。
有时候,他会在半夜被一个电话叫起来,不分昼夜地工作、加班。
“我知道。”江斯月不动声色地将肩膀移开。
“好了,你回去忙吧。”赵承言拿出车钥匙,“我开车送你?”
“我们不顺路,就不麻烦了。我自己打车。”
“那好,路上小心。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江斯月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却摆了摆手:“下次见面给我就行。今天气温低,晚间还有雨。你穿着,别冻感冒了。”
他的态度温和得仿佛一位绅士,和方才裴昭南的表现全然不同。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她停止思索。
为什么……要拿他和裴昭南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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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驶过酒仙桥,往朝阳公园的方向开。
江斯月脱下微凉的外套,折了一道,放到旁边。她恹恹地靠着后座,目光转向窗外。
乌云被夜色笼罩,月亮也失了颜色。
秋冬时令,草木萧疏,夕露摇落成霜。几点凉雨淅淅沥沥,车窗布满水痕,形成破碎的纹路。
这时,出租车忽然停下。
江斯月抬眼看向前方,霓虹渐次点燃,一长串的红色尾灯在风雨里飘摇,鸣笛声此起彼伏。
她不禁询问:“师傅,前面是红灯还是堵车?”
司机头也不回地说:“看呐,这不堵着呢嘛。”
她又问道:“请问多久能好?”
“我哪儿知道啊。”
司机颇为不耐烦,大抵是这一单挣不了几个钱,却得耽误上好久。
江斯月心绪不宁地等待了几分钟,出租车纹丝未动。
她掏出手机查看路况,这一带竟全线飘红。
“就送到这里吧,”江斯月说,“我下车。”
司机见她衣衫单薄,语气添了几分心软:“外面刮风还下雨。”
江斯月对此无动于衷。
她付了钱,拿好随身物品便下了车。
冷风袭来,她没有穿外套,绸裙随风而动。
她逆着车流,走在长街中,像一尾黑色的金鱼沉入深水。
今天真冷啊,她想。
遥远的记忆倏然浮现心头。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裴昭南开车载她,绕着四环路兜风,只因那天她说自己心情不好。
后来,天空突然下起雨。她让他关顶棚,他却不,反倒让雨淋了进来。
她捂着头抱怨,他却笑着说:“淋雨才畅快。”
雨滴落在头顶,酥酥麻麻,丝丝凉凉。
所有的不开心,被一场雨带走。
思及至此,江斯月仰头,看向高悬于城市上空的月亮,任由冷雨落在脸上。
吹风也好,淋雨也罢。
能清醒的话,感冒也无所谓。
[序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