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老师开始讲述自己生病的事时,江大同便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实在无法接受不了罗侃在别人的话里,成为了一个未知捐赠者,只是一个供体,没有过去,没有任何记忆。什么都没有!
江大同强忍自己的难过,走出了黄老师的宿舍。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他和罗侃一起时的场景,那个他们眼中的供体,是自己最珍惜,最敬佩,也是最心疼的人。他无法想象罗侃被摘除那些器官时是否还有灵魂,如果她还有灵魂,当看着身体的每一部分被分别的安置在别人的身体里,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她还有感受!
她是真的会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物尽其用”了么?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留在了这些器官里了,江大同听说,有些做了器官移植的人,会转性,会变得和原来的人有相同的口味、喜好,或者干脆会选择类似的生活方式。他真的不知道那些说的是不是有一丁点的真实可靠。他有些疑惑,或许相信这些能够让自己有所寄托,但不相信这些或许他能够觉得罗侃已经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不是束缚于自己狭隘的愿望中。
江大同很多年前听说过藏族人的天葬,当时他觉得那是无比残忍,又相当落后的事,但如今他突然有些理解天葬的意义。大家都说,天葬过后,所有家人都会把故去者有关的事物都销毁,让他的灵魂自由。江大同想,这种自由,是罗侃想要的么?
在黄老师门口,江大同站了很久,倒不是有意等待屋里的文斐,只是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看到了黄老师和这些支教老师,他深深感动于他们的奉献精神,但他也同时很想告诉黄老师,曾经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将自己的所有有价值的器官奉献出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可是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眼泪一直不停的流,江大同突然觉得近半年来流的眼泪比他这辈子流的都多。如果罗侃有灵,大概神烦自己这种哭哭啼啼的样子,或许她会说,“娘们儿似的。”想到这里,罗侃忙将脸在胳膊上蹭了蹭。
江大同走后,文斐又和黄老师聊了很久,聊到自己的家庭,也聊起了自己之前生病的经历。或许两人都经历了从绝望到满含希望的人生,两人越发觉得投契。
想到这里文斐突然说道:“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可以见到给我捐助干细胞的那个人就好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黄老师听了,略微沉吟道:“小文啊,其实我这半年一直都不敢想这个问题。你知道的,我做的是肝移植,也就是说当时这个肝的主人已经离开人世了。我从来不敢去想它的原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理想,他有什么样的期待。不,或许我也想过,只不过我强迫自己不能这么想。他的人生已经终结了,但是我身体里的肝脏带着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人有灵魂,当我们面对时,我可以对他说,我没有侮辱使命,我要用我剩下来的人生,尽可能的实现所有可以实现的价值。或许你会觉得我自私,但是我想如果我用我的生命的奇迹去怜悯从前的那个人,才是最大的不尊重。”
文斐略微一怔,张了张嘴,或许黄文季的话跟自己的立场不同,但是他觉得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虽然与自己的干细胞捐赠者素昧平生,但也许这个人也像罗侃一样只是为了无私的帮助他吧,既然如此,能够让捐赠者更欣慰的并不是认识到这个人,而是能有些精神传承下来。
想到这里,文斐固然还是充满了好奇,但对于黄文季更多的是一种尊重和钦佩。黄老师从不否认自己的内心的胆怯,也坦承自己的私心,但是他却是能用自己内心最质朴的情感来感染自己的人。
文斐看了看时间,对黄老师说道:“黄老师,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您备课了。今天听了您和几位老师的讲述,让我认识了支教工作的一部分,我特别受教。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或许我不是个很好的讲述者,但是我想我的心感受到了你们每个人心中的力量。或许这么说也不准确,但是,说真的我文斐发自内心的佩服你们。我相信我一定还会来的,希望那时我们还可以分享更多的故事。”
“这孩子,真是的!”黄老师听文斐一席话,竟然也有些激动,很快平息了一下又说道:“孩子,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沉浸在我自己的工作中,并且享受我来之不易的每一天。真正在这里值得我们保护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孩子们的求知欲。很简单,也很纯粹。但是也很有成就感!这可能是我一辈子教书育人最享受的一段时光了。我感谢它!当然,也谢谢你听我这个老大哥说这些有的没的。如果可以,欢迎你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