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门客不门客的问题。
师岐忍不住想。
万一这位薛姓小郎君真是清河公主的面首……清河长公主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性情骄矜,岂会容忍旁人觊觎自己的人。
只怕和世子夫妻没做成,就反目成仇。
师岐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萧照已经到走到隔壁去了。
商矜刚刚沐浴完,墨色长发湿漉漉披在脑后,眼尾被水汽熏出一点淡淡的薄红。他对自己的境况接受良好,十分自然地吩咐要来热汤沐浴。他坐在八仙桌的一侧,眼神冷淡,桌上放着一个分了四格的食盒,每一格都放着精致小巧的不同种类的点心。客栈的厨子做不出这种精巧的小玩意儿,萧照扫一眼,便知道这大概是驿馆的人送过来的东西。
虽然萧照迅速搬出了驿馆,但是驿馆的官员们万万不敢对此有什么怨言,本来萧照被下毒就是他们失察在先,他们只想讨好南梁王世子,未来的清河公主驸马,因此派人三番五次地送各种点心、茶叶、用具等东西过来,生怕萧照感受到一点怠慢。
这盒点心就是驿馆送来的东西之一。
萧照不吃外头送过来的东西,正巧商矜提出来要吃夜宵,厨房没有开火,便有人提了盒点心过来。
但现在,这盒点心没有被人动过,房间内除了萧照派过来的护卫,还有战战兢兢跪地的客栈跑腿小二。
“出了什么事?”萧照在商矜身侧的位置坐下,眼神扫过立在商矜身后的护卫,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正要将事情说出来,商矜不冷不淡地开口:“食物有毒。”
萧照闻言,立刻看向食盒里的精致点心,放在宫廷御宴上也毫不为过的程度,但没有人想到这么精致的食物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请驿馆驿丞过来。”他果断吩咐。
护卫应声而去。
“点心你吃了吗?”萧照去看商矜,青年容貌昳丽但冷淡,坐在煌煌灯影下,神情沉静。
商矜觉得他这句话问出来纯属多余:“若是我吃了,世子还能看见我好端端坐在这里?”
他可入画的眉梢淡淡一挑,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讥嘲。
萧照实在不用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商矜想到这里,厌倦地垂了垂眼睫。
他告知萧照刺杀之事,倒不是真怕他死在那群人手上,毕竟酒囊饭袋、自视甚高的世家养出来的人也和他们如初一辙,比不上他手下控鹤司的精锐一半。萧照在控鹤司精锐的一路追杀下都安然无恙,可见本事,怎么也不会死在这么一次小小的刺杀下。
他不过想要借机试探一下这位南梁王世子的行事风格,好估量一番这个对手要以何种方式才能除去。
可他此前完全估错了萧照。
只和心思九曲十八弯的文官们争锋相对的商矜未曾料到……萧照居然行事如此之狂悖,不按章法,而且肆无忌惮。
萧照狂妄,偏偏又不轻率,反而谨慎多思。
堪称商矜多年来碰见的最难缠的人物之一。
萧照见商矜对他态度三分冷淡、两分厌烦、五分眼不见为净,也不恼。萧照以前驯鹰,鹰刚刚入笼子的时候也会闹脾气,但久而久之也就乖乖听话了。
他有驯鹰的耐心。
萧照居高临下,俯视浑身发抖、缩成一团,头几乎埋地的店小二:“点心是你送过来的?”
“贵人明鉴!贵人明鉴!不是小的下的毒!”
当然不是他,他没这个胆子。
萧照视线扫过跪地的店小二,心知肚明。
“孤知道。你们怎么发现的点心有毒?”
店小二一顿,抬眼悄悄睨向一侧的商矜:“……是这位贵人看出的。”后来护卫拿银针一试,银针变色,果然有毒。
店小二当即吓得嘴唇发抖,腿一软跪了下去。
萧照望过去。
商矜端详着面前精致的点心,仿佛没有听见萧照和店小二在说什么般,未分出来一个眼神。
萧照见他完全无视自己,只盯着一盘子有毒的点心,不由得感到些许被忽视的微妙不快。他俯身一手撑桌,低头对上商矜的目光,从背后看过去,像是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一般。
商矜错开他的目光,伸手,从食盒中拿出一块梅花状的糕点。
边缘晶莹剔透,花蕊处淡红,宛如一朵真正的梅花。
“珍珠梅片糕。”商矜将糕点扔回食盒中,“南州特产。”
京中会做这种点心的厨子很少见。
萧照明白他的意思,笑容叫人摸不透深浅:“原来是南州水乡之地的特产。怪不得如此精致,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有毒。”萧照答道。这份点心原本可是给他准备的。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有人想要他死啊。等真正入京只会更危险。
萧照眸底的光明灭不定,很快沉下去,凝聚成一种冷意。
商矜对他的感到可惜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食盒中其他三种都是越京最常见的糕点,只有珍珠梅片糕不同。”
它不仅是南州特产,而且做法极为复杂,有几味用料也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多见于富贵之家的宴席。
“也许厨子是南州人。”萧照道。
商矜对此不置可否:“也许。”
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他们都不喜欢妄下定论。很快,萧照的护卫带着驿馆驿丞进来,他脸色比窗外的月色还要白,神情仓皇,一见到萧照“噗通”跪下了。
这一路上自然有人和他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正因为如此,他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短短一日之内,南梁王世子、未来的清河公主驸马就接连在奚宁县内遭遇两次下毒暗害,点心更是他亲口吩咐厨子做好送过来的,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萧照追责,他一个末流小吏,逃不过杀身之祸。
“此事、此事……同下官绝无半分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