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石圩村的每一户人家都与夜风相拥而眠,唯有偏角上依旧亮着灯的草堂是个例外,仔细一听,还有不少清脆的磕碰声。
“哐当!”
滚烫的陶盖被沈青棠失手打落在木桌上,她迅速吹了两下被烫红的手指,也不顾手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抓起旁边的湿布巾就赶紧将沸腾的汤药倒入碗里。
不大不小的药房里可谓一片狼藉,药柜中的药材因被仓促翻找过,大小抽屉还七零八落地大开着。木桌上除了咕咚冒泡的陶罐外,还横陈着剪刀、布巾、捣过的石臼和上了年纪的药秤。
沈青棠忙得像屋里着了火,也顾不上收拾,立刻小跑着将药碗捧到了前院的内室去。
内室的床头亮着一根矮蜡烛,光线微弱且朦胧。
少年盖着寝衣躺在干爽的榻上,痛苦地锁着眉头,虽然周身的血污早已被她小心擦拭过,但还是很快又出了满身薄汗。
沈青棠心下一慌,原先在外头只是稍加抑制了毒性,没想到反扑过来时,竟会变得这般凶猛霸道。
这施毒人是真想要他的性命啊?
她赶紧走到床沿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几下送到他的嘴边,奈何他就是喝不进去,汤水一直从嘴角溢到了枕头边。
她拿布巾替他擦了擦,又掐了掐他的人中,心急如焚,“公子,哎,喝点儿药啊”。
少年没有反应,似乎已失去了意识,只挣扎地锁着眉头,仿佛仍在忍受体内的煎熬。
再这样耗下去可就难办了,沈青棠犹豫片刻,干脆一口饮下汤药,直接捏着他的颔骨,覆上了他泛紫的薄唇……
床头灯火朦胧轻颤,一直到微亮的天光洒进屋内,才尽数燃尽。
意识逐渐清明之时,魏珩只觉身体好像有千斤重。
但万幸的是,那股刀子在五脏翻搅的刺痛感终于褪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风平浪静一般的和缓与安宁。
他勉力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破陋的房梁顶,视线转而下移,又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和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的小姑娘。
她的左手不知何时竟受了伤,缠着的布条上还渗出了两点血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破的。
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枕着右臂,用受伤的左手握着他的手,仿佛在累得昏睡去之前,还一直在为他诊脉。
枕边的床头柜上,湿布巾半搭在水盆里,空药碗和燃尽的蜡烛相依为伴。
可以想见,昨夜为了照顾他,这位小大夫究竟是忙到了多晚,甚至连衣物都忘记了要盖,就稀里糊涂地在他旁边睡着了。
细碎的刘海掩在女孩疲惫的眼睛上,她整个人都因畏寒而下意识的缩成了一团,看着就像一只纯善可欺的小兔子,既乖巧又惹人怜。
少年眸光幽黯,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了房梁顶,有些许不解、迟疑,还有几丝连他也不曾觉察到的心软。
他本想试着抽回被握着的手,可才稍微一动,便惊醒了旁边浅眠的女孩。
她抬头看向他,反应了一下,朦胧的睡眼里立即有了欣喜之气。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些啊?”她习惯性替他诊了一番脉象,见气息平稳,才放心松了一口大气。
魏珩全看在眼里,轻轻扬起了嘴角,“咳,好很多了,还要多谢姑娘昨夜的照拂。”
沈青棠也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那个是应该的,总得把你医好了,才有人给我做伴呀。”
许是还没见过像她这样单纯得没边的,魏珩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忽然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跑了?”
“嗯?”沈青棠眨着水灵的杏眼,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可你不是说,已经无处可去了么?”
“……”
魏珩一时语塞住了,旋即又乏力地笑了一声,无奈道,“开个玩笑。”
“还未告诉姑娘吧,咳咳……敝姓魏,沧州人士。因祖上积怨,一夜间被仇家灭了满门,这才不得身负重伤,一路奔逃至此。”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也看开了许多坎坷磋磨。
“突逢变故,家破人亡,自是哪儿也去不了了。往后也只打算这样活着,好好偿还姑娘的恩情。”
他转向她,言辞恳切,哀而不伤,一身清绝脱俗之气,令沈青棠的呼吸险些都漏掉了半拍。
她其实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这般品性端方、气质绝佳的公子,日后竟要成了她的准夫君。
走了这么大一个运,会不会把她所有的好福气都用光了啊?
沈青棠喜不自禁地笑了,颊边的小梨涡或隐或现,“魏公子,我姓沈名唤青棠,你叫我青棠就可以了。”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么,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她煞有介事地拔高了嗓音,一双不安的小眼神仔细瞅着他,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