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蔓延,很快烧到绳子,谢疏感受到头顶逼近的热浪,笑起来。
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扭曲,绳子在火中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响,他身体支撑不住,直直朝前面的栏杆倒下去,栏杆磕在腹部生疼,他来不及咳一声,擦着栏杆的边沿翻出去,倒栽葱一样自高台边坠落。
呼呼的风声和百姓的哭嚎响彻耳边,高台上隐约有惊呼飘下来:“箭上有毒!”
谢疏再次笑起来。
高台临水而建,四面环绕着又深又阔的河,混乱中,谢疏“砰”一声砸进水中。
缓缓下沉时,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紧紧箍住他的腰。
他抓住那只熟悉的手臂,手指却碰到一截折断的箭,沉闷的破水声接连响起,是箭雨落了下来,他被抱着左突右闪,在缓缓弥漫的血腥味中彻底失去意识。
*
“三郎——!”谢疏惊呼出声,猛然睁开双眼。
纷乱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可眼前的景象却变了,他看着帐顶上用青丝细线绣成的兰草,意识逐渐回笼,缓缓吐出胸腔里憋闷的浊气。
思正拿着帕子过来给他擦汗:“公子又做噩梦了?”
谢疏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很平静。
他让思正扶着起身,更衣梳洗用饭,期间不停咳嗽,一咳就止不住。
思正看着他消瘦的面颊,心疼得眼圈红了,哽咽道:“公子这次为了救皇上,在北戎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谢疏笑了笑,将窗子推开。
夜里下过雪,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白,寒风拂过,玉雕般的树枝上便有积雪“簌簌”落下来。
思正怕他受凉,给他披上狐毛大氅,又往他手里塞了只暖炉。
谢疏捧着暖炉,望着雪白的院子出神片刻,忽然道:“这是承和十六年吧?”
思正听得莫名:“是。”
谢疏垂眸看着暖炉里的香烛,手指在铜雕的纹路上轻轻摩挲。
他从前世回来已有三天,这三天里一闭眼就噩梦不断,醒来后又迷糊,总分不清哪个是梦境,今日倒是突然清醒了许多,梦里那些前尘过往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在脑海中逐渐褪色。
或许,他是真的回来了。
谢疏再次开口:“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思正道:“冬月初六。”
“初六啊……”谢疏沉吟片刻,将暖炉放下,“给我换身衣裳,今日怕是有客登门。”
话音刚落,言正就从外面跑进来:“公子,李大人登门拜访,老爷叫你过去呢。”
“还真有人来呐!”思正吃惊地瞪大眼,“你把话说清楚,是哪个李大人?长安城姓李的大人,没走的,少说也有三四个呢。”
言正挠挠头:“是中书侍郎李勤李大人,嫡妹是平王妃的那个李大人。”
思正赶紧拿了见客的衣裳伺候谢疏穿上,又给他梳头戴冠。
这是谢疏的习惯,不管见什么人,都要打足精神,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他却不想在人前示弱半分,每回露面都与常人无异。
即便前世在颠沛流离、最困顿的时候,三郎也毫不懈怠地替他坚守着这个习惯。
想到前世,谢疏望着曲折的长廊,微微舒了口气。
那一世太过清晰,清晰得半点都不像梦境,如今李勤登门拜访,与记忆中如出一辙,不过是让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一世的种种经历都真切存在过,那一世的众生相也并非臆想,那一世,有人想把心掏出来给他,而有人却恨不得对他啖肉饮血、将他啃得渣都不剩。
他活在条条框框的束缚里,忍受着别人的算计,严谨克己,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于谢家、于列祖列宗,更是无愧于心。
如今前尘散尽,时光倒流十年,兴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回,他不想再管别人死活了。
思正见他站在廊下再次出神,不禁面露疑惑:“公子?”
谢疏回神,抬手轻轻振了振袖,拒绝思正的搀扶,不疾不徐地朝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