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约莫就是木头如今的年纪,宋怀远的爹跟程老爹提起县城里有个笔墨铺子招学徒,让他考虑一下要不把孩子送过去学点本事儿。
当年程家没有几亩田,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一年到头种的粮食也仅够裹腹,程老爹琢磨了一下,就把程大郎送过去了,想着多学一样本事以后谋生也容易。
他们老程家原先的祖田被当地的地主吞占,气不过才全家迁到了小枣村。没了地的农民就像没了根儿的浮萍,被生活一榔头给敲醒,才意识到人生从来都没有四平八稳可言,哪怕愿意挨穷吃苦,也可能哪一天就沦落到连糠咽菜都吃不起了。
孩子们听到这都有些沉默,垂着脑袋不说话。
程大郎则笑了笑,没有什么情绪地继续讲述。
笔墨铺子的老板姓周,是个书生,家中只有一位老母。母子俩也不是江陵本地人,是从湖州那边过来的,花了家中大半积蓄支起这家铺子,平日里比较清闲,周书生便一边打理铺里头的生意一边读书。
湖笔自来有名,周家祖上就是做笔墨生意的,传到他这代手艺也没有丢失。程大郎见过最好的毛笔就出自周书生母子之手,技艺精良,价格也公道,是以夏江县的读书人都爱来光顾周家铺子。
周书生还没成亲生子,收了程大郎这个学徒后,见他老实上进,便也不藏私,想把手艺传给他。
“那后来呢?周郎君没在县里开铺子了吗?”宋初夏问道,若周书生还在,程大郎自然也不会回到小枣村做农民。
程大郎点点头,语气里有几分感慨,又有几分由衷的欣喜:“周郎君读书很是勤奋科举,我在铺子里待了半年,他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就上京赶考去喽,铺子也关了。”
“那他考中状元了吗?”石头接着问道,他不清楚科举考试具体是什么样儿的,只听说过状元,考中状元是很威风的事呢,可以做大官儿!
程大郎敲了石头脑袋一记:“状元是那么容易考的?好几年才出那么一个。”
“周家人后来没回夏江县,约莫是考上了吧,听人说郎君在京城里头当官哩。”程大郎笑呵呵道。
在笔墨铺子堪堪待了大半年,自然没学到多少本事,程大郎也只是勉强会做毛笔,却做不出工艺精良人人称道的湖笔。至于跟着读书人为什么没识字,还不是因为他笨,光是学做个毛笔都烧光了他的脑细胞,哪还能识得了字?
程大郎倒没什么遗憾,做农民挺适合他的,如今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宋初夏哦了一声。心想果然知识改变命运啊,好好读书的人就能去京城做官,不错不错。
程大郎把不同部位的羊毛分成几堆,让水哥儿收拾好,准备去林里削竹子做笔杆。
宋初夏叫住程大郎,把手里捏了好久的纸递给他,又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描述一顿,程大郎一脸了然,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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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宋二虎的老娘董氏刚回到家里,大儿媳忙端了杯水过来,小心地伺候着。
董老娘接过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才觉胸口憋的这股气儿顺了不少。
方才她经过石头家,见一堆娃娃在里边叽叽喳喳地说要拔羊毛做毛笔,才惊觉村里人竟还真让自家孩子跟那丫头念书去了。
她就说那丫头邪里邪气的,古怪得很。
董老娘睨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大儿媳,越发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忽的又怒从心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