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陆满承诺在未来五年内让万经邦尸骨回归故土，帮怪鹰找回过往记忆，作为交换，怪鹰将保管的武器赠与人类陆满。」

「签署人一：陆满 签署人二：」

陆满的字写得端正公正，像是从字帖上黏下来的一样。

他最开始是跟陆叔学的写字。毕竟陆叔是全村稀有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村里识字最多的人。路满小时候经常观察陆叔撰写记录，看了几次便会自己上手写了。后来陆婶发现，陆满写的字跟陆叔一样鬼画符，又给他找了本正经的字帖，让他学着临摹。

陆满把石板上的内容给怪鹰念了一遍。怪鹰理解能力也有限，陆满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它也就听懂了最开始两句话。陆满指了指专门空了出来的「签署人二」的位置：“如果没意见的话，就在上面签字。”

他见怪鹰端详着自己的爪子，便又补充了一句：“盖上爪印也可以。”

怪鹰懵懵懂懂地上前来，用爪尖磨了一下，在石板上留了一大块深深的碾痕。

它的爪印可真帅！怪鹰乐呵地把石板叼在嘴里，在尸骸旁边刨一个新洞，打算把这块石头当宝贝一起埋了。陆满则在另一边打包那些器械，人与怪都对这个交易还算满意。

陆满收拾完，准备下山了，他腰间的鞭子和怪鹰的爪还系在一起。

陆满熟稔地抱住怪鹰的腿，怪鹰傻了眼，跟他大眼对小眼的。

“怎么不飞？我还得靠你下山呢。”

见怪鹰依然傻愣着一动不动，陆满好心提醒了它：“鹰兄，你不会忘记了吧？石板上第二条里清清楚楚写了，为了交易的便捷施行，需要时怪鹰应送陆满上下山……鹰兄毕竟是天空之主，扑扇两下翅膀就能把我送到了，我一个弱小人类爬山至少得爬好几天呢。”

怪鹰对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交通工具感到非常不满，还没等它闹脾气，陆满又接着说了：“石板第三条也写了，在一二条实现的基础上，怪鹰正常情况下不得主动攻击人类，陆满也不会伤害鹰怪，双方友好共处。”

这下子它听懂了，意思就是自己之后都不用挨揍了是吧？这还不错。

不管了，把这凶神送下山之后，它翅膀一挥、远走高飞，什么石板、什么条款统统作废！

陆满勾住它的腿，站立在它的爪子上，怪鹰火急火燎地出发，眨眼间便直冲云霄。

陆满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那沉眠在群山之巅的雪白骸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

郑青淼用枯枝腾了腾火堆，让焰苗生得更旺一些。一旁石堆上放着一些待烤的番薯，郑青淼看到这些孤零零的地瓜，忽然想起来只有陆满喜欢把烙饼和地瓜放在一起烤，而现在，只有地瓜，没有烙饼了，他不禁有些鼻尖发酸。

跑在河边用清水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回到营地，就看见张轻燕风尘仆仆地站在火堆前。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他们昨天等了一夜，早上商量了一下，估摸着怪鹰短期内不会再来这边狩猎，于是由行动敏捷的张轻燕去森林里侦查情况，由郑青淼看守营地等待陆满回来。

“发现陆叔在树干上留的前方危险的标志，他们中途改道，向右侧走了。森林深处还残留着瘴气，昨天我们在森林外围没感觉到。估计是毒瘴，我只吸入了少量，就有些头脑发胀。”

张轻燕略显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郑青淼给她倒了一大壶刚烧开放凉的温开水。

他们肩并肩坐在石堆上，张轻燕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你这边今天情况怎么样？”

“烧了两大壶开水，鸽子昨天被那个怪物爪子勾伤了，有两只失血过多活不了了。对了，还弄了几条鱼！”他指了指旁边石板上奄奄一息的三只鱼，“刚好你一条，我一条，小满……”

他说着说着，眼尾又耷拉了下来，没继续说下去了。

“陆满还没回来。”张轻燕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比起活下来，葬身鹰腹的可能性更大。残酷的事实就这样血淋淋摆在他们面前。

“他那么讨人喜欢一乖小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以前小满有次迷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小一团，抱着腿乖乖待在树下面，看到我，眼睛又圆又亮，还拉着我的手喊，谢谢青淼哥。”

“村子里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小家伙，连最刻薄的王婆婆见了他都会给他塞糖吃…嗝，我之前还怀疑过那孩子，我爹说我没胆子，连信任他人的勇气都没有……他老人家说得真他恁的对！小满还这么小，才十五，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我…我怎么这么没用……”

他说着说着实在说不下去了，用手掌捂住脸，依然有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指缝间满溢出来。张轻燕把手放在他不断耸动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无言地安慰着他。

两人面前的河流安静地流淌着，流水声盖过了抽噎和叹息。

郑青淼哭够了，把背转了过去，不想让张轻燕看到自己哭肿了的脸。他今天第无数次看向森林的方向，已近黄昏，夕阳在山峦交界处缓缓落下。

透过哭成核桃的眼缝，他好像看到夕阳上有个小黑点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郑青淼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明明是严肃的表情，配上还肿着的眼泡，像是□□一样有些滑稽。

“敌袭！”他低吼到，从腰间拔出刀来。

那个黑点极速放大，已经能看得到大致轮廓，就是昨天那只怪鹰。郑青淼死也不会忘记那道影子，昨天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抓起陆满飞走的。

只不过，昨天看到的是背影，今天的那道影子从正面朝他们飞速袭来。

躲是躲不过了，他们在如此空旷的地方，怪物很明显已经锁定了他们，似离弦的箭一般笔直冲他们飞了过来。

既然躲不过，那就上吧！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要为陆满喋血复仇！

他双手握紧刀把，张轻燕也已经拉开了距离，潜伏在石堆之后，抽出最锋利的箭簇，把弓拉满。两人心照不宣，决定拼死一搏。

巨大的影子遮住头顶暖橙色的天空，翅膀扑闪卷起的气流把地上的砂石吹得到处乱飞，击打在脸颊上微微刺痛。

张轻燕蓄满了力，箭破空而出，怪鹰忽然灵活地一变方向，躲过了那支利箭。郑青淼从地面全力一跃，抓住怪物的爪子，用体重把怪物勾着往地面带，右手的刀眼见着就要往爪子上砍。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方忽然冒了出来：“等会！有误会！停战！”

郑青淼和张轻燕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陆满正环着怪物的一只腿，稳稳地立在爪子上，眉眼弯弯朝他们笑。

“久等了，我回来啦！”

戴着珍珠耳钉的少年手里扯着根鞭子，毫发无损、神采焕发，从半空中一跃而下。

“怎么还哭上了？青淼哥……”

郑青淼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现在已经控制不住脸部神经，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又笑又哭的。

张轻燕慢慢朝他们走了过来，被郑青淼带动的，也红了眼眶。

“轻燕姐……”

怎么都哭了？昨天不是跟他们说了去去就回的吗？

陆满有些手足无措地被他们搂进怀里。

他茫然地看向他的怪物朋友，试图寻求帮助。担心又被误伤的怪鹰扑腾一下翅膀，飞走了。

呵，人类，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