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家属院,安静归安静,就有一点不好,人人住在巴掌大的格子屋里,没什么活动空间。
各家谁想遛个弯、唠个嗑,都要挤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时间久了,这里就成了大院内外的八卦集散地。
温律年这次退伍回家,路过小花园时,被人看到。半天不到,就挨家挨户传开了。
邻居孟玉兰,也是刚刚下楼倒垃圾时,无意中听人说起的。
德德叹气:“玉兰姐,连你也打趣我?”
孟玉兰笑:“你害羞什么,你家男人回来是好事,看那些八婆还敢不敢在背后多嘴。”
整个大院,德德和孟玉兰的关系一直不错。
孟玉兰是纺织厂的染印工,比德德大几岁,结婚却比德德还晚一年。
那一年,德德被人污蔑清白,气得“误伤”机器时,是孟玉兰主动站出来,帮德德做证,说是别人先动的手,厂里才没有追究她的过失。
而孟玉兰的丈夫,原本是纺织厂的保安。他前年值夜班,碰上小偷,追打时摔伤了腿,工厂慰问了一笔钱,但他也从此失去了劳动能力。
别的厂都不要跛子,她丈夫只好去街上练摊,每天起早贪黑,赚点零用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德德手里闲钱多,偶尔也帮玉兰姐一把,礼尚往来次数多了,邻里关系自然好。这不,德德家电视机开关坏了,看不了霍元甲,最近天天往邻居家跑。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饭菜?”孟玉兰推辞。
德德解释:“我没花钱,咱厂今天不是摆席嘛,这些都是干净的,没动过筷子的。”
玉兰今天本来也是要去吃席的,但是儿子天宝发烧了。丈夫下午还要出去摆摊,她只能在家照顾孩子。
她正愁晚上吃什么,见德德这样说,也就收下了,“好妹妹,难得你还想着我。”
德德有点心虚,赶紧去看小天宝。
小天宝这会儿刚退烧,坐在最爱的电视机前面,整个人还蔫蔫的。他看见德德来了,这才打起精神,冲德德手舞足蹈,“豆豆,姐姐……”
“是德德,还有,你要叫我阿姨!”德德笑着,纠正这位小迷弟的发音,轻轻扶住他的小身子,怕他从沙发上掉下来。
小家伙闻见她身上香香的,比果子还好闻,就伸着小手臂,往她跟前凑,“肚肚,抱抱……”
算了,干嘛跟一个三岁半的傻小子计较。
德德违心地拍拍他。小孩子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的,德德却实在爱不起来。
结婚前,她以为男女两个人,只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就会怀孕生孩子。结婚后她才知道,想要小宝宝,就要做一些负距离的接触,而且还是许多次。
是的,加入已婚妇女阵营后,计生办也找上德德,隔三差五让她去听婚育讲座。
德德知道,生娃是大部分女人必须要迈的门槛,就像头顶悬着的靴子,早晚都会落下。
想到自家屋里,那个空降回来的丈夫,德德又有点嫌弃。真没用啊,要是当初结婚那晚,一夜就中奖了,她就不用再为这些事烦恼了。
因着照顾小天宝,两集霍元甲播完了,德德也没记住都看了什么。
玉兰姐从厨房忙活完,赶紧抱开天宝,对德德道:“你这小媳妇,你男人都回来了,怎么还在这看电视!赶快回家,先顾着你男人啊!”
德德:“……”拖延时间这件事,竟然被看出来了呢。
电视剧播完,玉兰姐的丈夫也快回来了,德德不方便多留,只好老老实实回自己家。
家门是虚掩着的,德德轻轻一推就开了,这弄得,像是温律年独守空闺,一直再等贪玩的妻子回家。
温律年已经收拾妥当,这会儿正坐在桌子前读书学习。
他戴着耳机,连着一台半导体的收音机,手中的铅笔,也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手边摆了两摞书,似乎是机械工程、大学英语之类的。
德德走近一看,这人根本不是在做笔记,而是在画一张肖像图。
说肖像图也不对,图里的人,脸型是圆的,非常笼统,像简笔画。画中人身上的衣服却很突出,高挑,时髦,比例完美……害,这不就是德德今天穿的呢大衣嘛!
真行,听着广播还能一心二用。
德德不知道温律年在画时装图,只觉得他笔划凝练,线条简单,但是神韵却抓得很准,把她的身材画得跟电视里的模特一样好看。
她虽然不懂设计,却有比常人更敏感的审美。仔细看,温律年画的大衣和她身上穿的不太一样,确切地说,是图画经过了改良。
她身上穿的是立领大衣,温律年却画成了翻驳领,袖口和腰身也做了收紧,明显更轻便,也更时髦。
德德觉得,如果画里的大衣能做成实物,她肯定第一个买下来,天天穿在身上嘚瑟。
有了更好的对比,自己身上的大衣,瞬间没那么香了。
想到这里,德德不自在地脱掉大衣。温律年把煤炉烧得很旺,屋子里倒也暖和。
“回来了?”温律年站起身,接过她的大衣挂好。
他歉意道:“我不知道家里的电视坏了,明天一早我就送出去修。”
德德急忙道:“不用不用,这玩意我不经常看。还是别浪费钱了,以后攒够工业券,咱们再换个彩色的。”
“嗯。”温律年又问,“今天的霍元甲好看吗?”
那当然咯,要不怎么能一看就是俩小时。但是今天,德德只能昧着良心说,“不怎么好看。就是邻居家的小孩生病了,我陪着多聊了一会儿。”
温律年意外:“你喜欢小孩子?”
“不不不,我才不喜欢生小孩呢!”
咦,哪里不对,德德赶紧找补,“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计生办的人说了,晚婚晚育好。咱们正年轻,要给国家和人民多做贡献,其它方面不能着急……”
温律年把话接过来,“好,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德德:“……”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左顾右看,注意到沙发床被挪到了墙角,两面墙的顶端,还多了一道铁丝绳。
德德好奇:“这根铁丝挂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温律年从床上展开一块布料,解释:“这是我刚刚做的帘子,等晚上睡觉时,挂到铁丝上,就不会影响到你了。”
他想得很周到,两个人虽然分床睡,但是德德晚上起夜,总要路过客厅,有个帘子遮挡,也是怕她不习惯。
这块帘子很大,是用两三张床单拼凑成的。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应该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旧物。缝合线紧密又整齐,看得出做工很好。